()早晨在一片吵吵嚷嚷的杂音中来临,李正同从城里带来的收音机,发挥了闹钟的作用,将我从睡梦中惊醒。他将音亮调得很高,我的耳朵里灌满了刀郎沙哑又磁性的声音: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的说话,
顾着自己心中压抑的想法狂乱的表达,
我迷醉的眼睛已看不清你表情,
忘记了你当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
我记起这首歌是《冲动的惩罚》,李正同在用情绪饱满的声音跟着唱,唱到高处,声音尖得刺耳。他用女性化的嗓音终于唱完一段,这其间,从他喉咙里发出的调子很难让我和歌曲本身联系起来,他的调子就如同一只惊慌失措、四处乱窜、找不到门的老鼠,折腾了半天,一直到最后,他总算找到音乐的感觉。
我第一次听李正同唱歌,几乎是提着心听完,中间我实在很想放声大笑,又怕被他听到,我捂住被子闷声笑了好一会,等我笑完了,撩起被子,阳光已经清晰地洒在我的身旁。室外清新的空气正从一扇半开着的窗子透进来,窗外树枝一片密集的绿,我可以听到远处的鸟鸣,一只老虎皮一样斑斓的蝴蝶停在窗棂上,它扑闪着翅膀在吸引我的视线。我朦朦胧胧地记起这是一只稀有品种,但我不想惊扰它,我盯着它看,看清楚这是真实的一幕,它奇异地存在着,向我证明,世间珍贵的生物,就在这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县城。几秒钟后,当李正同的歌声再次响起时,那只蝴蝶受惊一般飞起来,我看见它的翅膀轻轻舞动,阳光下掠过一道金色的光,然后就消失在我能望见的空气中。我的耳朵里重新灌满李正同令人难受的声音,这次跟着收音机唱的是姜育恒的《再回首》,一开口他就摆不好自己的调音,时而高过头,上不去了,时而又低过头,下不来了,最后,他终于彻底停止了清晨的噪声。
这时,门外响起林辉的声音,“教授,怎么不唱了?”
只见李正同叹口气:“算了,先天不足,后天难补,不如放弃!”
林辉一阵轻松地笑,笑声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昨晚的谈话并没有让他留下任何不快,至少他轻松的声音在说明这一点。而我却不可救药地被他的谈话和神情刺激了一整夜,压抑着心里的怨恨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没有睡眠不足带来的困乏,脑子还停留着昨晚的话题,突然冒出来的林辉的爷爷,一本从未听说过的叫着《生命的谜团》的书,还有林辉昨晚上不断重复的话,我真的喜欢你!连我自己也奇怪我竟为这句话变得精神饱满起来,看出去的现实世界也变得特别亮堂,亮堂得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未来的幸福。
等我穿上一身简单的行装,站到镜子前打量自己时,一眼看到那个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正浮着两团红晕,我这才感到脸像喝过酒似的烫,忙用冷毛巾按住,片刻,它就消褪了。一切如常,没有过多表情的脸,冷冷的目光,微微上翘的嘴唇预示着永不妥协的坚定。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了一张欢笑的脸?我继续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思索起来,镜子中的我也在思索,神态奇怪得令我微微心颤,是呆在精神病院那一年,还是因为母亲意外去世,或者因为父亲至今躺在病床上,我轻轻叹口气,镜子中的那个我也轻轻叹口气。
你为什么要跟我学?我瞪着它;
你为什么要跟我学?它也瞪着我?
我不知道在这里是用“它”还是“她”,反正我突然一阵颤栗,慌忙逃离镜子,心剧烈地跳,就快要支离破碎了,我想我是不是又疯了,或者预感到什么危险?也许有一天镜子中的自己会突然走出来,像一部很久以前放映过的科幻片。或者我的思想会被吸入镜子,附到那个此刻正盯着我的一模一样的脑袋里,然后那个有意识的我站在镜子里看着镜子外这个无意识的我,就像我此刻做的一样。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一股莫明其妙的恐惧感袭上来,我对自己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什么是实?什么是虚?这只不过是一个定义,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世间万物永恒地在运动,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潜在轨道悄悄存在着,连李正同也不知道,这个轨道让生命相联,生生不息。我无需紧张,只需适应,我苦恼地安慰自己。
打开房门,差一点撞上林辉,他站在门外。我抬起头,见他正专注地盯着我,一张任何时候、任何角度都能吸引视线的脸,此刻却忧伤地紧绷着,目光像黑夜里孤独的流星,无助地落在我脸上。
我一见到他这张脸,脑子一下清醒过来,“有事吗?站在这里。”我异常冷淡地问。
“正在想着该不该敲门,你的门就开了。昨晚睡得好吗?”他的嗓音这一刻变得特别柔情,差一点我就感动了。
李正同正盯着我们,他站的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我没有理会林
辉的话,对靠着扶拦,正在摆动四肢的李正同点点头,“早上好!教授!”我说。
“morning!”他高声说,一张脸兴致勃勃,脸色比呆在大学校园里精神多了。
林辉还站在我身边,见我不理他的问话,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不开心?”
“谁不开心?”我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没不开心就好。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吃早饭,这个宾馆没有早饭吃。”他冲我轻轻笑了笑,回身去叫还赖在床上的晓勇。
阳光已经驱散晨雾,一切清晰可见,走在灵县清晨的大街上,空气仿佛是透明的,路上没有一丝尘埃。
“真是一个明净的世界!”林辉感叹一声。
“但愿人的心灵也如此!”我故意这样说,林辉朝我看了看,低头一笑不语。
李正同边走边四处张望,我知道他在找他那个心中的伏羲后裔——一个没有照片也没有记忆的人,他凭的是所谓的第六感应。人真有第六感应?这第六感应难道不会欺骗大脑?我这个学心理学的,要相信那些不可琢磨甚至不可理喻的胡思乱想了。
也许是因为街上太安静,反倒不像一条街,人走在这里,仿佛行进在幽谷中,我心里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的不安。三个男人一直不说话,晓勇好像还没有睡醒,表情麻木地跟着我们。林辉不时地看我,却不敢多说话,大概是意识到昨晚上说得太多了,这会也许正后悔呢。
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姑娘,鲜艳的衣裙成了视线中唯一的风景,我投去欣赏的目光。她们步态优雅,健康红润的脸上,闪动着明亮清澈的笑容。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身边这三个男人的目光正集中在一处,我转头去看林辉,果然如此!身后两位就不用再去核实。
林辉意识到我在看他,忙把目光转到我脸上。
“你在勾引无知少女。”我微笑着提醒他。
“我喜欢勾引有知少女。”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溜了一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我的脸上立刻有发烫的反应,我经不住他目光的逼视,心灵畅开着给自己喜欢的人看,是需要过程,此刻我一点也不想让他看穿我。
走在有阳光的街道上可以很快放下心中的阴影。
瞧!走过来是怎样一个动人心魄的形象,足以让女人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的年轻男子,我晃如站在一座漆黑的宝窟,灯光一亮,周身琳琅满目的珍宝顿时刺得双眼发痛,心脏狂跳,我眨巴着眼睛惊喜地意识到这一定就是李正同正在寻找的那个精灵。天地下哪里去找这样的尤物?
我激动地迎着他快步走过去,林辉在后面惊叫:“喂!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酸溜溜的。
我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我的满脑子,所有的心思全冲着那个尤物而去,我加快脚步,离他只剩五、六步远,我要逮住他吗?他像那只飞走的蝴蝶一样稀罕。我在心里默默赞叹,这真是大自然造出的尤物,只有在这样一尘不染的明净世界里才会出现。没错!他就是了。我回身想去喊李正同,林辉从后面一把拖住我,“不至于吧!被色相迷得失去理智?”他在我的耳边重重地摔出一句话,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哪里有心思对付他,一只手被他拽痛,我“啊”地大叫一声,林辉忙放手。
想不到我这一声叫把那个走到跟前的尤物吓了一大跳,他立刻表情吃惊地后退两步,娇滴滴地做出胆小的样子,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幽幽地朝我看,真是美比潘安,潘安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比他更美。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张尽善尽美的脸上,我竟然会看到一双白眼,是冲着我刚才的喊声做出的反应。很明显他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的白眼就这样很自然地翻起来,在那样完美的一张脸上快速地溜了一圈。全完了!美的形象顿时支离破碎,真像是一盆冷水,浇得我透心凉。我从来没有如此尴尬,这情形仿佛是我正陶醉在一副名画上,冷不丁有人在画上吐了一口痰,除了痛惜,生气,想骂人,更多的是反胃,这就是伏羲的后裔?
眼前的尤物伸出一只翘着兰花指的手,捂住嘴,脸上的气恼劲还没消散,身体远远地避开我扭捏着往前冲,好像我是一个随时会将他一口吞下去的巫婆。
我提高嗓音大吼一声,“李正同!”那尤物竟用碎步小跑起来,李正同紧张地朝我手指的方向看,立刻摇摇头,
“如此人间尤物,难道他还不像吗?”我毫无底气地问。
“一只绣花枕头,你也喜欢?”李正同脸上现出一丝嘲笑。
“你怎么看出他是绣花枕头?”我吃惊地朝他的小脑袋瞥了一眼。
“地方史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县城内曾经住着一个美伦美央的家族,听说是当年逃避到此的王室成员的后代,他们一住千年。他们把血统的高贵和外表的美丽看得比生命还重,立下一个愚蠢的规矩,通婚只准在家族成员中进行。这种血缘关系越来越近的婚姻,使这个家族迅速衰弱,家族成员越来越少,留下的几个都被当作宝贝,凡是儿子从小就养在女人堆里,足不出户,一直到成年,才被允许在白天出来。而女人更是稀奇宝贝得不让外人见到真面目。
我以为到现在,这个家族早就彻底消亡,看来让你遇见了。清清老师。”李正同目光投向远处那个正在消失的身影,平静地说。
我心里还在隐隐地为这样的男人痛惜,林辉早已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笑什么?”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忙转头,开始情绪激昂地和晓勇开玩笑。
“晓勇,你脖子酸不酸?”我这才注意到晓勇的脖子一直固定成向后转一百八十度的姿势。他在盯着刚才走过的一群姑娘,她们正聚在一家商店门口,吱吱喳喳地说着话,商店还没开门,这使她们不得不站在外面,在阳光下,如花团锦簇。
“晓勇,你在看什么?”李正同伸出一只手在晓勇的眼前晃了晃。
“看我应该看的!”晓勇目光依旧盯着远处,嘴里漫不经心地答。
“什么是你应该看的?”我笑着问,已经不再想刚才的事。
晓勇这才回过神,“噢!就是……伏羲的后裔。”
我一乐,这小子怎么和我一样,认准了伏羲的后裔不是帅哥就是美女。
李正同倒是露出一副同情的模样,拍着晓勇的肩膀,“等回去后,大哥一定帮你介绍一个漂亮姑娘。”
晓勇一听,喜上眉梢,立刻抱拳作揖,“此事就拜托李大哥了!”
倒是很有些江湖派头,我暗暗发笑,李正同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替自己找到,还夸海口帮油嘴滑舌的晓勇介绍对象,难怪林辉看着李正同直笑。但这一次,晓勇对李正同满脸的信任,好像李正同手中拽着一大把漂亮姑娘等着他挑。
行人渐渐多起来,成了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男女老幼神态淡然地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他们或搀扶,或牵手,或并肩而行,笑容自然,目光亲切。我知道擦肩而过后,我注定不会和他们再次相遇,他们给我留上的只是这瞬间的印象,这印象很特别,好像一曲舒缓的音乐,宁静、协调、从容。是什么教会他们用这样一种平和的笑面对并不富裕华丽的生活?这是城里人没有的笑容,这笑容让我神思恍惚,怀疑自己到了另一个境界,陌生的又似曾相似的境界。
“他们认识我们吗,为什么看到我们笑眯眯的?我可没对他们笑呀?”晓勇奇怪地问李正同。
李正同得意地点头:“这就对了,书上介绍此地民风纯朴,很少有争吵打架斗殴之类的事发生,早几年,这里居民晚上睡觉基本上不用关门窗,照样一夜平安无事。不过这几年,情况变了,交通带来便利,也带来麻烦,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混进来,把几千年来沉淀下来的古朴民风也搅乱了。”
林辉接过话,“难怪教授想要找一个伏羲后裔如大海捞针了!”
李正同像一个智者,脸上突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预感,我今天一定能见到他。”
我瞟了一眼李正同精瘦又自信的脸,委婉地提醒:“我知道你智慧过人,可也不至于发展到预知未来的地步?”
李正同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说:“奇迹就在这里!”
林辉饶有兴致地走到李正同身边,“教授,说说看!你的大脑里装着多少奇迹?”
我知道李正同有充足的时间发表他的高见,因为一路上还没有看到一家能填饱我们肚子的饭店,倒是有两家书店早早地打开店门,几个年轻人正在勤快地清理店内卫生,准备干干净净迎接顾客。店门外站着一群笑逐颜开的孩子,手里拿着点心,一边咬着一边等待。我想起今天是周末,山里的孩子们没有其他活动,早早地来到书店度周末,这情形让我感动。此刻,我已经完全忘记昨晚上那个阴森森的声音,眼前是一个多么明朗快乐的地方,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地方会发生什么诡异的现象,李正同描述的奇特的风,林辉记忆里失踪的爷爷,怎么会出现在这片阳光下水晶一样透明的地方?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我沉思着将目光转向李正同,他似乎正在等待我的注意,我的目光和他一接触,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开始手舞足蹈地向我介绍大脑的奇迹,他说:
“你是学心理学的,对大脑的认识要有新的突破,人体中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就是大脑,人类目前对它的利用率很低,只有10%左右,聪明的爱因斯坦也只用了大脑潜能的25%左右。目前,我们对大脑创造的奇迹记录得并不多,几年前,有人用大脑和计算机比拼计算速度,结果发现,大脑的速度比计算机快0.01秒。计算只代表大脑的一小部分功能,大脑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推测,常常被世人看作是一种迷信,有人能告诉你未来一年内会发生什么,这其实是大脑推理能力的强化。告知过去的事能推测未来,这种在我们看起来是神化的能力,其实是大脑一种潜在的功能,只不过这功能并不是人人具备,我们的一生只用了大脑很少一部分功能,这部分功能足够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像一个聪明人那样的生活。一旦大脑的全部功能被激活,我很难想象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我小时候,有一次,我母亲带我去算命,那个算命的是个盲人,他对我母亲说,他算不出我的命。我母亲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才告诉我母亲,额头上有一道疤。我母亲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非常吃惊地问他是不是弄错了,她额头上如果有疤,她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盲人没有解释,我母亲回到家中,举着镜子在院子里细细地看,没有找到,她撩开额前头发,再看,不由大吃一惊,镜子里果然出现一条淡淡的疤痕,隐在额前的头发里,难怪母亲从来没有发现。第二天一早,母亲匆匆去找那盲人,寻问额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盲人答,是胎中带来。母亲又问,此疤与儿子有什么关系,盲人答,此疤是开启大脑智慧的钥匙,你所生的儿子,必定智慧超常,非一般人可及,我岂敢算他的命?那可真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
“哈哈哈!”我一阵大笑。
绕了半天,原来李正同是在吹嘘自己的脑子。林辉憋不住也跟着笑:“教授就是不一样,表扬自己都比别人技高一筹。”
晓勇在李正同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我记得有位名人说过,不会吹牛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这是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吃惊地问晓勇,晓勇微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令我们发笑的李正同,脸上却毫无笑容,这个没有幽默感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一本正经逗别人开心。远离城市,远离人群,站在这个令人神清气爽的环境,人又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也许这才是李正同的本色。
这时,路旁有人在招呼我们,我顺着声音望去,一家店铺不大却非常整洁的点心店前,站着一个奇矮奇胖的男人,身上围着一条奇宽奇大的白色围裙,像一只肥壮的企鹅,立在店门口,正笑容满脸地朝我们望,显然是在恭候我们光临。
他的样子令我们忍不住想笑,林辉朝我瞟了一眼,嘀咕一句:“这地方真奇怪,长得帅的,能让人失魂落魄;长得丑的,能让人吃不下饭。”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尤物。
我得意地一笑,就冲林辉这句话,这顿早饭非到这家店吃不可。我兴致勃勃冲上前,对这位站在店门口笑眯眯的小男人来说,我们简直是一群巨人。他仰头看着我,脸上露出狡黠聪慧的笑,这个外表象侏儒,眼神却机灵无比的男人,应该有四十岁,比我们都大。从门上竖着的“武大郎包子店”这块金字招牌上,我猜他就是老板了。
“快请!快请!本店的肉包子可是灵县第一块牌子,尝过一只如果不想尝第二只的,那就算本店奉送了,保证分文不收。”
看不出天底下还有口气这么大的老板,就不怕别人来吃白食?我暗想。
“这老板可不一般!咱们得小心一点,别上了他的当。”林辉凑近我,悄声提醒。
我不解地望望他,真想不到他会对一个卖包子的疑神疑鬼。
我得意地一笑,“长得丑的人多数心底善良。”我说,“想想‘武大郎’多厚道的人,他自比‘武大郎’,至少是有一颗向善的心。”
“他不和‘武大郎’比,难道还想和西门庆比,嘿嘿!”李正同身体一抖,笑了两声,脚步已经跨进店门。
“武大郎”满脸堆笑,客气地请我们坐,店内简简单单摆着三张方桌,还没有客人。
“老板,你这招牌不错,怎么生意这么清淡?”林辉笑着问。
“武大郎”笑眯眯地立在旁边,身材和坐在凳子上的我们还相差半个头,真是名符其实的“武大郎”,他听林辉说完,伸出一只儿童的手,摇了摇,又用成年人的嗓音说:“别急别急!时候未到,咱们这店的生意是要到太阳照在店门那个招牌上时,生意才会忙活起来。”
“武大郎”说这话时,表情神神秘秘的。
“那要是没太阳呢?”我问。
“武大郎”忙接口,“唉!这话可不能这样说,不能说没太阳,太阳是有的,就是我们没看到,被云挡住了。不过,别人没看到,可我看得到。”这人还挺会故弄玄虚。
“你怎么看得到?你是千里眼?”晓勇好奇地追问。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用看,凭感觉!每天太阳几时几分几秒照到我这块招牌,都清清楚楚印在脑子里。好啦!闲话不多说了,我得到里面忙活,再过十五分钟,我这店里可要挤满人了。”这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说完,推开后面一扇门,一闪身走了进去,估计那扇门通往厨房。我朝那门看了一眼,它正缓缓在我眼前合拢,看上去很沉重,“碰”地一声关紧,我的心脏“咚”的一下,好像被吓着似的。
我仓皇地扭头看坐在我面前的三个男人,还好!他们并没有注意我,他们在看手表,“再过十五分钟,我们看结果。”林辉说
我平息着内心的紧张,笑着对李正同说:“教授!这下你可遇到对手了,你这聪明绝顶的脑袋要经受考验了。”
“我?和一个卖包子的?你难道是这个意思?你把我和一个卖包子的比较?”李正同受委屈般地尖声说,镜片后的一双小眼睛因为受到意外的打击一下瞪得溜圆。
我没想到李正同对我的话这么介意,差一点就要脸红脖子粗了。林辉忙宽慰他,用了最绝顶肉麻的词汇,比如登峰造极、盖世无双、博大精深等,几乎把他夸成爱因斯坦第二。
李正同像个孩子似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夸了!过夸了!”
虚荣心满足了,肚皮还空荡荡,没一会,他又捂着肚子开始叫饿,“老板真会做生意呀!几句话就把我的胃口吊起来,瞧瞧!我的肚子像青蛙一样在叫,我的口水像坏了龙头的水管。”
林辉和晓勇同时发出愉快的笑声,我体谅地看着李正同,想起他在我家里狼吞虎咽的吃相,闹不明白一个浑身皮包骨头的瘦男人怎么会这么能吃?
“别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瞧我,清清老师,实践证明,我吃下去的,长骨头,长脑子,就是不长肉。”
“这才是精华!”林辉再次安慰他。
“可我身上缺少肌肉,不讨女人喜欢。”李正同的小眼睛在镜片后痛苦地扑闪一下。
“也许有女人不喜欢肌肉喜欢骨头的,你别急!属于你的总会来。”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一股说不清楚的香味飘过来,直往鼻孔里钻,李正同的眼珠忽地转向另一边,我忙头回过去看,那个“武大郎”已经从里面捧出一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蒸笼里放着白乎乎的十只肉包子,里面的肉馅隐约可见,包子上端浮出一部分油汁。
我几乎能听到李正同嘴巴里发出的吞口水的声音,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迅速地抓过两只,一转眼一只已经从他手中消失,转移到他肚子里,几乎没看见他嘴巴动,他是连皮带肉整个吞下去的。这情形看得我们目瞪口呆,等李正同再次伸出手时,我们个个急吼吼地抢先一步,将一蒸笼包子一扫而空。我从来没想到包子能做得这么好吃,肉馅丰润,饱含汁水,却一点也不油腻,口感鲜美无比。
我在林辉惊讶的目光下,一连吞下去五只,每一只都有拳头大,我想自己大概是昨晚没吃饱,饿疯了。
“这‘武大郎’可真是非同一般!”林辉沉思着说。
“不就是把包子做得好吃一点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满不在乎地瞥了林辉一眼说。
李正同鼓起塞得满满的嘴巴,目光放亮,不停地用手示意着我们吃吃吃。等到第五笼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来时,除了李正同,我们三人再也没有胃口,只有笑着甘拜下风,请他独自继续品尝,想不到李正同又咽下去五只。他咂咂嘴,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眼巴巴地瞅了瞅剩在蒸笼里的另五只,坚持一定要打包带走。
“过了这条街就没这个店了。”李正同一边将包子小心装入纸盒里,一边不忘记提醒我们。
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中年妇女,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包裹着发福的身体,赤脚穿透明塑料拖鞋,在她们的身后,一群人跟进来,小店转眼人挤得满满的。
林辉低头看手表,“正好过了一刻钟!”他说。
“这小矮子真够神的!”晓勇眨着眼异常敬佩地朝通往厨房的那扇门看。
“这没什么?不过是对现象的反复总结反复归纳后找到的规律,司空见怪的行当,江湖上这样凭经验办事的人多着呢!一个卖包子的耍点雕梁小技,就把你们哄得一愣一愣的,真是没见过世面呀!”李正同很不服气地说。“武大郎”一直没有出现,如果他在场,对李正同这番话不知会做出什么反应。
此刻,店里只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他看上去非常年轻,也许还不到十八岁。他毫无表情地站在柜台旁,眼睛固定在手中来来往往的钞票上,眼皮抬都懒得抬一下,好像周围的人对他而言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他手中流动的纸币和硬币。我一直盯着他看,心里纳闷他冷漠的神态和环境太格格不入,这可是在做伙计,又不是在做和尚。从那扇通往厨房的门里,又走出同样一张冷冰的面孔,又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他一只手托着蒸笼,运作熟练地将包子装入一只只纸盒中,又将纸盒放进塑料袋,扎紧后递到顾客手中,令我吃惊的是他做这些动作太麻利了,麻利得几乎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他也不与任何人说话,脸上也没有笑容,这两个年轻的男人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怪物。我发现林辉和我一样,神情不安地望着他们
“这些人不太一样。”我低声说。
林辉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个又矮双胖的老板始终没再露面,也许是在厨房里忙着做包子,毫无疑问,如此味美的包子在制作方法上一定特别讲究,也许还是祖传秘方,轻易不让外人窥探。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又转向刚才他进去的那扇门,那扇门总是关着。
我忽然产生一种想走进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这冲动只是一瞬间,毕竟不太礼貌,何况,李正同急着寻找那个此刻还如影似幻的伏羲后裔,没有时间为一种不相干的好奇心浪费时间。
眼前络绎不绝的人,来了又去了,竟没人像我们这样坐在店中,看来这真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县城,商业氛围并不浓,从居民的饮食和穿着看,保持着清贫和朴素。李正同不想马上离开,坐在桌子旁,眼睛溜来溜去地看人,我知道他在寻找他第六感中的目标,我有些怀疑地笑了笑,心里盘算着不管有没有什么伏羲后裔,只要灵山古道还存在,我就去走一趟。不过是一条千年古道,就是古墓,又何妨?脑子里一闪过这种念头,浑身大长英雄气概。
在店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一拨人总算散去,店里一时安静下来。
李正同叹口气,“咱们还是到街上再转一圈吧!”
我有些不耐烦,问李正同,“你要找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李正同摇摇头,“一时说不清楚,不过,我有感觉。”
又是感觉,又是他的神奇的大脑。我叹口气起身,林辉却坐着不动,他正在出神地研究手中的一张五十元纸币,他一会儿举起一会儿放下,眉头慢慢皱起来。
“林辉,山里人朴实,不会给你假钞。”我说。
林辉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他将手中的五十元递给李正同,认真地问:“教授!你看,这上面写着什么?”
李正同接过,身体一抖,打了个饱嗝,然后,他像老鼠一样尖叫起来。
“哟!哈呀!”他从凳子上跳起来,直窜到林辉身边。“哪来的?”他兴奋地问。
“这是刚才付包子钱找回的。”晓勇慌忙解释。
“发现什么了?”我俯身去看那张纸币,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币,右上角是蓝色圆珠笔迹,一种经常有的现象,总有人喜欢在纸币上乱涂乱写,或者留下自己的名字,让数不清的人记住他。右上角完全是一行儿童涂鸭,看不出什么意思。
“这是八卦文字。”林辉说。我凑近细看,顿时恍然大悟,纸币上留下的笔迹和石板上的原来是那么相似。
“什么意思?”林辉问李正同。
李正同两眼还闪着惊喜的光芒:“这……这是在告诉我们,你们看,上面写着:我
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那个可怜的伏羲始祖的后裔。这……会是谁呢?”
“很明显,这是一张特意传给我们的纸条,他知道我们在找谁。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盯着林辉问。
“你不会怀疑是我告诉他了?”林辉乐呵呵地问。
此时,店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刚才在柜台上收钱的伙计已经走进后门,那扇门竟半掩着,似乎在无声地招呼我们。我隐隐感觉,在门的背后,有一个宽畅的空间,正悄无声息地等待我们,也许是太静,我们的脚步迟疑不决。但只是停留了短暂的十几秒钟,里面就传出“啪啪”的敲打声,像是大团的湿面甩在木板上发出的,这声音给了我们勇气。“走!进去看看!”林辉首先起身,靠近那扇门,我紧紧跟上,心里满是窥探别人秘密的紧张和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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