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隆离开了开封,经过月余的奔驰,在中原一带已冬去春来的二月初,到了丝绸之路上的酒泉郡。
酒泉郡虽小,却是丝绸之路上一处重要的商埠。客来客往,繁华不输中原城市。加之此处位于国土西北,近日连降大雪,留滞于郡上的商人行者甚多,西北风情,美丽异常。但雷隆心中却郁郁不乐,无心赏景。原因有二,一方面,他,仍旧不可救药的想着她。她的动人身姿,明丽风华,无时无刻不闪现在他的脑中。其实,不用想起,她已是深深的刻在他心上了。这些繁华喧扰如何能替代那一日梅花旁再度引起的刻骨铭心的回忆?
另一个让他郁郁不快的原因是,在驿馆里碰到的信使告诉他,他的师父,啸傲云外的欧阳斋无端遇害,首级不明下落。
师父……从十二岁起就教导他的师父。
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这是假的,宁愿立刻从上任途中奔回家去。
只可惜雷隆究竟是雷隆。将军从上任途中逃走,无异于违抗圣旨。他只能继续前行,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坎坷与多么不祥的未来。
“将军,今日要不要住店?”一个等阶较高的近身卫兵见雷隆似乎神游物外,路过一家又一家客栈,毫不在乎天色将暗,当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雷隆回过神来,四下一望,问道:“恩,这里距离玉门关还有几天的路程?”
“将军,如果快马加鞭的话,再有五日,即可到达。”
“边关局势紧迫,我们……”雷隆本欲催促士兵加紧前行,可一看随行的二十个亲兵,俱是风尘满脸,气喘吁吁,不由得心软,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暂且找个店休息一夜。”
一听雷隆同意住店,士兵们顿感欣喜。早有人打听好酒泉郡最大客栈乃不远处的文来客栈,当下一行人便下了马,自街中穿行而去。
一进了客栈,跑堂的望见雷隆一行戎装佩剑,气度不凡,早从旁边走过来,殷切问道:“几位官爷,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亲兵说:“给我们几间上等客房,然后预备一桌上好菜肴,五壶烧刀子酒,要暖的滚滚的送来!”
跑堂的一听,知道来了大客,喊得加倍响亮:“好勒!小三儿,带众位客官先把东西放到屋里!马上就来!您先楼上请,这套雅间咱们给您几位留着。”雷隆听那跑堂的一口官话说得甚是流利,又很殷勤,不由自主微微一笑。一行人放好物件,来到一个雅间坐了下来。士兵们烤着暖融融的火炉,饮着热乎乎的烧酒,吃着香喷喷的菜肴,心中愉快,大声说笑。雷隆见士兵一脸惬意,也放松的与众人一同欢乐起来,暗道:“这住店可算是住对了。”
雅间外,大堂中的杯盏交错,一片暖融融之意。
这时,突然从店门外一阵喧嚣。店中人顿时不安起来。只听“哐啷”一声,雷隆自隔间向外看去,店门被猛然撞开,一名大汉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身材膘健,神色横蛮,目无旁人。只见他恶狠狠地走到了柜台前,一拍长柜。柜上筷筒帐簿顿时一阵乱跳,冷笑道:“张老板!你好啊!”
那掌柜的见他进来,身子如打筛子般不住发抖,颤声道:“李……李二爷,您……您也好……”众酒客见这大汉进来,慢慢的站起,退到一边。一时间大厅中鸦雀无声。
只听那大汉冷笑一声,慢慢道:“这个月的占地钱什么时间上缴啊?!”说着拔出一把大刀,“唰”地插在柜台上,叉腰而立,双眼瞪着掌柜的。雷隆与随行的亲兵此时也停下酒食,与众人一道走到厅中。一个亲兵见状一怒,右手搭上长剑,双目一瞪便要上前。雷隆连忙伸手一拦,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咱们且看看情况再说。”
那掌柜一时被大汉吓的不知所措,连忙躬腰赔笑,声音颤抖道:“好……好……好汉爷……不是刚刚缴过卖酒税吗?”
“啪!”一听此话,那大汉扬手便给了掌柜的一耳光,叫道:“你***!那是酒税,跟这个占地钱无关!说,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掌柜的被刚才的那一巴掌直打得旋了个圈,头晕目眩,耳边犹存嗡嗡之声,只见他捂着肿了半边高的脸,结结巴巴道:“咱……咱们这店偏客少,哪儿来这么多钱呀!我……”大汉从鼻子里重重的“哼哼”两声,说道:“这我可管不着!我只管收我的酒钱!”说着拇指一夹,提着那掌柜的耳朵,叫道:“你他妈给我听着!老不死的,本大爷的耐性已经给你磨够了!今天老子开恩。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凑齐一千两银子,这生意你休想再做了!卷铺盖卷回家,等着下半辈子躺在床上过日子吧!”说着“砰!砰!”两声,又给了那掌柜两拳。
厅中人一听一千两银子,俱倒吸了口冷气,然而惧于那大汉淫威,不敢言语。惟独雷隆双眉一扬,上前了一步,心道:“一千两?真够黑的。我一年俸禄也不过两千两。”
掌柜的颤抖着张开嘴,刚要说什幺,突听得一个清亮声音自街上响起:“掌柜的大哥,别害怕,这种地痞无赖子,不能顺着他,要不然可就登鼻子上脸了。”
大汉一愣,随即眉毛顿时倒竖,朝门外大骂道:“***,你也不问问老子是谁?!老子是这条街的街霸李二爷!谁见面不喊我一声爷爷?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活的不耐烦了!”
雷隆方才正欲替那掌柜的出头,岂料有人比他更快,当下随声望去。只见门口一人笑着迈步进来,雷隆一看,不由得心下赞叹:“好一个英俊的翩翩少年!”那人一张俊秀的面容,长眉入鬓,双目隐然有光。一头齐腰的银灰色秀发如流水般泻下,身着雪色长袍,翻出深色狐毛,青底金丝双龙夺珠纹样宽带束腰,脚下一双青龙布靴,手持一把青龙炎月扇,更突显出他狂傲不羁的个性。身形轻盈,脚步稳健,显然是名武林少侠。
那年轻后生面带笑容,转向大汉,笑容可掬的问道:“你让我叫你什么?”
大汉甚是卤莽,不假思索地说:“爷爷!”
年轻后生道:“哎……好孙子,叫你爷爷我干什么?”说着,轻摇折扇,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的酒客可笑不出来,他们心里清楚的很,这李二爷仗着颇有几分蛮力,素来横行霸道。这文来客栈门口几百斤的大石狮子,他一只手就能举起来。眼见那后生身形瘦削,举止秀雅,却打抱不平,作弄大汉,众人心中虽然感激,却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与众亲兵一道,暗自为他捏了把冷汗。只有雷隆与不甚惊慌,依旧看着那少年笑盈盈的立在厅中。
李二爷蛮横惯了,几时被人如此戏耍?顿时怒不可扼,大叫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今天我非得叫你知道谁是爷爷,谁是孙子!!!”说着,像黑熊般猛扑上来。
雷隆在一旁观察了大汉多时,觉得这莽夫除去气势惊人外并无太大本领,平常呼吸气息混乱,身体移动时路线较少,动作迟钝而僵硬。而那位年轻后生,呼吸均匀,身体每移动一次,都是趋于完美的行动路线,身体动作幽雅而柔软,正是练武之人中轻功炉火纯青的表现。
眼见这大汉猛扑过来,这后生突然向旁边一闪,躲过了攻击。如此几次,那大汉正摸不着头脑,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放肆笑声。回头一瞧,只见那书生衣袂翩翩,甚是悠闲的扬眉轻笑道:“好孙子,知道乖了么?跟你爷爷玩,你还差了好几十代呢!”大汉这时是又窘又怒,窘的是方才说话太满,此时却居然连那后生的衣角都没碰着一块;怒的是那后生的言语犀利,句句让他丢尽了颜面,当下不由得怒火中烧,面目紫赤,双眼几乎要瞪出青烟,大吼一声:“好小子,有种!***,老子要跟你玩真的了!”说着,大汉脱下了上衣,露出长满黑壮横肉的膀子。但是,就在他准备回身拔刀时候,突然感觉到一种极凛冽的压迫感,仿佛寒风刺骨
雷隆在一旁吃了一惊,心道:“少见,好惊人的杀气!!”
这时大汉完全被这股杀气镇住了,行动顿时一缓。他自己心下也是不解,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喃喃道:“***,这家伙是他妈什么人啊?”
只见他眼前的年轻后生,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傲气的漠然与嗜杀的冷酷。
他全身就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风。只见他目光冷冽,嘴角冷冷的垂下,冷冷道:“玩儿真的?哼!”说着手里的青龙炎月扇缓缓打开,露出了两个诡异的符号。
雷隆一见之下,心中顿时翻腾起来:“那不是朝廷下令剿灭的九蛇神教的标志吗?那他……梅悠!”
正在他联想起当年妻子被害之事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丝恐惧和不安的感觉掠过了全身。
一惊之下,雷隆忽然发现他完全动弹不得了!
“怎地会这样?!”雷隆暗暗的想,正欲开口,却又发现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凭我的功夫,居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我并点了我的穴?他到底是谁?”
一眼望去,不论他停留时身体的朝向,还是所有人停留时身体的朝向,都是那个后生前行的方向。
只见那年轻后生没有一丝犹豫,向大汉迈出一步。
然后又迈出一步。
店中一片死寂,随着那后生的迈步阴风顿时四起,忽听几张桌子“喀啦”作响,过得一阵,竟“哗啦”一声四下裂开。
那后生仍然在走。
那大汉虽未被点穴,但已被这无双的杀气震慑,无法再动。
那后生在大汉身前一尺处停了下来。
雷隆心知凭这人武功,那大汉绝对不是他对手;凭这人脾性,那大汉非死不可,于是极不欲看。可是偏偏此时全身无法动弹,连眼皮不能眨上一眨,非看不可,只觉得心“咚咚”而鸣,难受之至,只盼望年轻人快些走完这几步。
他,充满了诡异的恐惧,身体的重心渐渐的下沉。
他,全身动弹不得,两眼却被固定在那年轻人的身上。
……
……
……
客栈内一片寂静,惟独街上的纷扰在耳边萦绕。这比全然的寂静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哈啊!!”只听大汉一声大喊,打破了寂静!他的愤怒终于战胜了他的恐惧!他举起大刀,大步向后生袭来!!
“啊!!”又一次喊叫,还是那个大汉发出。不过这声喊叫,隐隐有了惨烈的气息。
两声喊叫死一样的发出,伴随着什么东西沉重的落地声。
客栈的寂静,添上了死亡的色彩。
红色,血的颜色,那鲜艳刺眼的颜色。从大汉的头上的空气中划过,一点点的溅到壁板、地面、众人与那大汉身上。
非看不可的客栈众人俱是一阵惊惧,面如死灰。有数名酒客恐惧之至,虽然仍然是站里着睁开双眼,但是眼神涣散,面色发青,一看便知他的意识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地上,一颗硕大的头颅,正在惊异的看着自己那庞大的身体缓缓跪下,然后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外面,再次落下了刚停不久的雪花。到处是白茫茫的颜色,令人觉得目眩神移。
店内,再次发出了经久不停的惨叫,随后戛然而止。
地上,那颗头颅滚了两下,不再动了。一双铜铃般的眼仍然圆瞪着,最后的目光中,蕴涵着无尽的痛苦与震惊。
缓缓的,红色的梅花花瓣飘落到了他的头上、尸体上、地上。
血红,比鲜血还要明艳的红。
店里的人也意识到了,但是这景象委实恐怖之至,加上众人全部被点了穴道,店中仍然是一声也无。
那少年转了个身。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叫一声:“救命啊!杀人啦!报官啊!来人啊!”
随着这声呼救,那庞大的身体应声倒地,发出了沉重的“扑通”一声。
他手中还握着大刀,大刀上沾满了鲜血。
他自己的鲜血!
少年冷冷的扫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朝门口走去。
这时,大家才发现自己的行动似乎恢复自由,店中顿时一阵慌乱。风雪愈下愈大,呼啸的风中掺夹了更多人的哀号。酒客们尖叫狂呼,死死的盯着那名年轻人,却丝毫不敢出店门一步。人或许就是这种奇怪的动物。年轻人帮他们杀死了压制在他们头上的恶霸,但是他们仍旧对他产生了不可救药的畏惧。
不过这也无法归咎于这些善良的酒客。一切皆因那场面太过血腥。
人群中,雷隆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向那年轻的后生走去,冲他点头,凛然道:“年轻人,投身邪教,只可惜了你这身武功!”
“你是什么人……”那年轻人目光直视前方,看也不看他。扇子已经收起,面上还是一副冰冷的表情。
雷隆未料到此人竟似对自己不屑一顾,加上方才此人的确太过残忍,心下生了三分不快。然而他本性谦逊好友,又想像眼前这人这般武功的江湖人士难免有些狂傲,于是抱拳道:“在下姓雷,名隆,字紫炎。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一片漠然,向大门方向转过了身体,所答非所问的说:“是时候了。”便踏着刚才他以诡异的招式切下大汉头颅所遗留下来的花瓣,步出客栈。
雷隆心中忧虑、惊疑、愤怒之情顿起,正发愣时,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一个声音:“他是当年被朝廷剿灭的九蛇神教的圣子。”话声轻柔清亮,恰与方才那人一样。
雷隆一惊,连忙回头一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只见面前立着一人,竟是方才那年轻男子。
“你问我啊?”那年轻人面上满是笑盈盈的表情,双眼朝他微微眯起。“我一直在这里啊。”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你离开的!”雷隆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声音中带了几分激动。]
但是他也的确发现,这年轻人气息平常,全无方才那凌冽冷酷的杀气。
若把方才那场面与眼前这名微笑的年轻人联系起来,实在难以让人置信。
“恩……这个,我要怎么说呢。”年轻人还是一副笑脸,表情却添了几分无奈。“因为我不是他啊。”
雷隆倒吸一口冷气:“可是……你的长相、身材、服装、武器……怎么看都和他是一个人。”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扇子,面上的笑纹都出来了:“呵呵……你听说过这回事吗?”
“什么事?”雷隆好奇的问道,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鬼上身啊。”年轻人慵懒的叹了口气,看着因为他的话和笑面而打了一个冷颤的雷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鬼上身,这怎么会没听过呢。据说被恶鬼上身的人,会被恶鬼控制,不仅无法正常生活,还会被恶鬼的精神所蛊惑,去做一些邪恶的事情。难道,这个后生……
那年轻人微笑着看着迷惑而恐惧的雷隆,突然睁大了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刹时,雷隆感到全身冰冷彻骨,一阵眩晕。
此后他唯一的意识,只知道自己已陷入了昏迷。
……
“鬼,绝对没错。他就是鬼。”
这是雷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因为,在那笑眯眯的眼皮里面,有一双象征着灾难与不幸的红色瞳仁。
外面的雪从那个恐怖的时刻起就在不停的下着。寒风轻轻地吹动着雪花,一片片的在空中翩然飞舞,直到静静地落入大地上那一片更大的洁白中,化作虚无。
恍惚间,沾染了血迹。客栈里皈依的红……
雷隆突然坐了起来,头转向窗外的雪地,目光呆滞。
“花葬么?”雷隆笑了,笑的真诡异。“想不到又在这里见到了。”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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