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提琴声响起,若有若无的,在满天飞雪间水一样的蔓延。
那是一支奇异的曲子,在飞雪、灯火、广场……之间飘飞流转,仿佛它本来就是这个世界这个城市这个广场所应有的一部分,又仿佛,整个世界正在这异样的曲子里摇曳融化,伴着渺渺的乐音一丝丝渗入人的心灵。
青年静静的倾听着。在乐音里,他听到了:
千禧之夜人们肆意的狂欢和心中那莫名的期待。
狂欢之后的茫然和疲惫。
少女苏珊娜的快乐和忧伤,以及
那一份深沉如海,却又苦涩难当的恋情……
不自觉的,寻觅着琴音,青年走入一条从未涉足的深巷。
琴声在深巷中回响,越发的谙哑感伤。深巷两边传来的,住民们在欲晓之冬夜所发出的种种人声也与乐音浑然的融合在一起,令人无法区分:是乐音本就是这人声的伴奏,还是这人声原是这乐音的浑成?
但,它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啊!
那是:病重的孩童冬夜里声嘶力竭的咳嗽;
那是:忧伤的母亲抚慰爱儿的吟哦;
那是:沉郁的丈夫强起困倦的身体去面对新一天新一轮谋生之搏杀的叹息;
那是:憔悴的父亲黯然面对饥寒妻儿的忍泣;
……
…………
………………
那是乐音,还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人生之苦难?
青年流泪了,为着这乐音,和乐音所倾诉的人生。
寒风萧瑟,卷起青年的衣襟。泪水缓缓的滑过面颊,飞洒在挟着纷纷扬扬的雪霰的寒风之中。
在冬夜的严寒里,它们会化作晶莹的冰珠吗?
然后,青年就看到了灯,和灯下,黑袍的乐者。
灯,不是广场中那五色璀璨的华灯,也不是高楼间变幻冶丽的霓虹。那只是一盏最最普通的,在夜风和雪霰之间越发显得昏黄而暗淡的路灯。
灯下,是乐者。
乐者的面颊瘦削而黝黑,高高凸起的颧骨上方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燃烧着地狱之火般的乌沉沉灼热的眼睛。
乐者的身体极瘦至仿佛没有一丝肌肉,而是在巨大嶙峋的骨架外直接蒙上了粗糙而刻满沧桑的皮肤。破敝的黑袍在深巷冬晨之寒风中裂裂飞舞,犹如历尽劫波却依旧不屈飞扬的战旗。
无视于青年的走近,乐者仍在静静的奏着他的提琴。他的提琴和琴弓也如他的脸庞一样写满了岁月、沧桑和苦难的记忆,然而,在乐者皮肤粗糙骨节粗大凸起的双手之下,这破旧的提琴所奏出的竟是摄人心魄的魔音。
琴音,风啸,人声,天籁……在乐者火炭般灼烧着的眼光里,青年感到自己的熔化。
乐声渐转激烈。那是战马的嘶鸣,那是刀剑的撞击,那是千百年积沈的忧郁和愤懑所化作的烈火,生活在苦难和迷茫中的人们以生命发出了吼声!风雪也在刹那间急劲起来,连天地似乎也在为这啼血的乐音所激动所震撼……然后,是沉寂。
不,那并不能说是沉寂。那是激战过后,废墟的世界啊!那是血和火过后更巨大的迷茫和失落。风已停息,白雪无声飘落,只余一缕低音在遥远的天尽头缭绕低徊,战火的劫后幸存的人们怅然相对,潮水般的起义和革命之后,新一轮的苦难和不平的淤泥布满前途。人们的生命和鲜血所换取的,难道竟是如此的回报?
乐音消逝。可在在青年的感觉之中,一片沉寂的天地间,却仿佛仍然充满着这奇异琴曲的悲伤、愤懑、激昂忧郁和无奈。深巷中,青年和乐者在昏黄的灯光所映照的洁白飞雪围裹间无语相对。来自天空的白雪,覆盖了大地上的肮脏。然而,当清晨的钟声响起,当人们开始新的一天的时候,不知珍惜的人们又将以自己的行为使白雪归于污浊。
人世间岂非也是如此?来自理想的纯洁总将被现实中人们无可抑制的私欲所玷污变质?或许,这才是人世间如此众多苦难的根源?
然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却又为什么:人世间绝大多数的苦难总是源自于绝少数人的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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