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叹,来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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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结束,拿着华聪的判决书,孟岩松快步来到了温馨花屋,精挑细选了一束鲜花和一个果篮,乘车去了人民医院。
坐在车里,嗅着一朵朵鲜花散发出来的淡雅的清香气息,孟岩松恍若梦里。
有时候,他不愿意,甚至也不敢回想,这些年来自己走过的那条路是怎么样的一种沧桑,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悲壮!
有一种平静,叫死水微澜。
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光中慢慢愈合的,有些人的伤口则是在时光中慢慢溃烂的。
爱是最私有的情感,脆弱而狭隘,包容不了任何伤害。
这些年来,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自己深爱的女人被华聪夺走,想起那种深入骨髓的压抑隐痛,想起神经错乱被精神病患者灌
人尿的人生劫难,想起工作上饱受的种种磨难,他感慨万千。
事业且不去说,即便谋生,讨一份衣食住行,也是需要坐标的。
人生目标在人的一生中显得尤其重要。
走过伤痛,是改变一个人最直接也是最彻底的途径。生活在不断地重塑着每一个人。
从伤痛的深渊里挣扎着走了出来,他为自己制定了考律师的人生目标。
孟岩松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当他拿到律师资格证时,流血不
流泪的七尺男儿,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他哭得不能自己,泪水纷飞。
柳叶看着失控了的孟岩松,柔和的目光像吉祥的云,始终漂移在他的脸上,禁不住伸出手将他满脸的泪珠轻轻地拭去,他感觉自己像是沐浴在充满母性体贴的爱意中,变回幼年、如若备受宠溺的婴儿般满足和幸福。
他更不会忘记,为了帮胡斐打赢这场官司,当他把自己的辞职报告递到技术监督局老局长手里时,老局长很动情的告诫他时说过的话。“小孟呀,不管是作为领导,还是长辈,我都要劝你三思而后行!我知道你的远大抱负,就是要做一个坚守正义的法官,那也不用非要辞去国家公务员的职务,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任性呢?非要孤注一掷才行吗?”
如果说自己的爱人被夺走是他近三十多年人生经历中遭受的最
沉重的打击,那么抛却四平八稳的干部职位不要去考律师,则是他一
生所做出的第一次充满挑战的选择。
孟岩松不可否认,华聪对他的伤害,是他决心脱离原有的生活轨
迹,走上一条充满艰险坎坷,却昭示着法律和信仰的远景的道路的最主要的原因。仅就此一点,他甚至应该感谢华聪,感激他想置他于死地而后患的重锤敲响了他的永不服输的战鼓,让他最终走上了法制的道路,并且在法制战线上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时至今日,孟岩松也从来不否认,自己考律师的初衷就是要在法制战线上和华聪决一雌雄,他考的是自己的人格魅力,这并不庸俗,也没什么要刻意隐瞒的。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用不着刻意去掩饰什么,不管是他背负的伤痛或是拥有的野心,至少,坦坦荡荡地做人,要胜过那些口是心非的卑鄙。任何情感的际遇,生活的挫折,都可以成为一个人颓废的契机,也可能成为他奋斗和成功的原动力。
在老局长伤感和无奈的目光中,孟岩松离开了工作了六个年头的
技术监督局,从此机关公务员的名册上少了一个稽查科的大队长,而最终却在中国法制界冉冉升起了一颗灿烂的明星。
时事造人啊!对于许多人来说,所有的抛弃,冷漠和遗忘,都可以归给时光这只替罪羊。
然而时间平静而公正。它可以为丑恶与失败,沉默地背起黑锅;也可以为善良与成长,挂上荣耀的勋章。如果心似磐石,分针秒针都是忠实的目击者,它不只是冷漠刻板的旁观,它会真实地记录下每个人的辛苦与投入。
时间是鲜红的铭章,是刻骨的伤疤,是成功的鲜花,是永恒的碑文。
柳叶也不知道怎么样呢?他心急如焚。
2
病房的灯影里,柳叶眼里的流盼雾蒙蒙的,似一潭深湖,是一汪沉静的高贵。她身穿工作服,那一抹苦痛的沧桑已然掩藏在只有自己翻检才能窥视的内心里。
“岩松,你知道吗?就在淯水河,桃花盛开的地方,十五岁少女的心,永远地被你偷走了。”
当孟岩松穿上绿军装,准备去绿色军营的那天夜晚,柳叶带着满脸的娇羞,依偎在他怀里细语呢喃。
孟岩松茫然四顾,咬着牙,咬出一阵刻骨铭心的痛。
车窗外是潺潺流动的淯水河,河水轻慢地流淌着,带走了数不尽
的岁月。一个人的生命和情感也像这悄无声息的河水,看似平静,却无时无刻不在流淌着前行。
计程车在市人民医院门口停下,孟岩松付了钱,手捧着淡雅清香的鲜花,拎着果篮,一个病房挨着一个病房寻找着柳叶。
来到204房间,他轻轻推门进去,见柳叶正躺在病床上暗自垂泪。
看着柳叶那张惨白中泛着黄色的脸,孟岩松忽然发现她那原本纯真白皙的脸,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角竟然过早地刻上了几条鱼尾纹。
孟岩松的心里有种被紧紧撕扯住的感觉,一阵阵的悸痛袭来,喉
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你究竟检查了没有?看你虚弱的样子不像是小毛病啊!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呢?这好像还不是第一回!”
柳叶哽咽着,强行将要奔涌而出的眼泪逼进眼眶里,她掩饰着痛苦忙岔开了话题。
“《判决书》呢?你拿来了吗?”
孟岩松连忙把《判决书》递到柳叶手里。
“谢谢你,岩松,真的难为你了!”柳叶看到宣判结果,缓期三年执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似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
“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无论从那一方面讲,这已经是对华聪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啊!”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责怪谁了,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要紧啊!”
“过两天我就要回北京了,有什么事你要记住打电话给我。”
这一刻,两个人用眼神和眼神对视,于无声无息之间给了彼此周身的妥帖和依靠。
柳叶将万千心事搁置心里,望着孟岩松顺从地点了点头。
“胡斐也不知道出院没有?岩松,我的病我心里清楚,不碍事的,你不要担心,抽空去看望一下胡斐吧,华聪提供的信息对进一步追查合伙诈骗承兑汇票款一案有用处。”
“好吧,我听你的,一会就去医院看胡斐。”
2
天已经淡淡地黑下来,一拨一拨的鸟在低空盘旋,湿气氤瘟四周,
黏黏的有些稠有些重。
县医院门前的道路两旁停满了车辆,孟岩松从计程车里走了下来。
来到医院走廊旁的草坪上,孟岩松点燃了一根烟,他象征性地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慢慢地看着烟头上渐渐暗淡下来的红光中升腾起来的一缕蓝烟弥散在空中。
人,不能不相信命运和际缘。如若那天不是遇到了要跳河自尽的胡斐,听了她那悲惨的遭遇,自己义愤填膺,坚决要为她维权、伸张正义的决心促使着,自己也不会在法制界这条道路上走这么远,为了打赢这场官司,又不惜舍弃国家干部的职务,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在风头浪尖上搏击这么久,没有这些坎坷和磨砺,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自己?
“生活磨难可以毁一个人,也可以成就一个人啊!”看来这才是永远颠不破的人生哲理呢!
手中的香烟燃成了一柱白色的灰烬,触痛了他的手指,他抖动了一下,烟头掉落在草坪上,他愣了愣,习惯性的用脚将带火星的烟蒂
碾灭,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向胡斐的病房走去。
病房内的日光灯发出一阵阵均匀的电流声,把白色笼罩的病房衬
托得更加孤寂和冷清。
胡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听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话。
“杜医生,你老公在法院上班,你听说今天的重大新闻了吗?”
“是开庭审判法院副院长的新闻吗?街头巷尾都吵翻天了,上午庭审结束,这新闻就传播得比发生6、5级地震还剧烈了呢!”
“还真新鲜,如今这社会,竟然还有为情敌辩护的人?!”
“听说是北京政法大学的知名教授,叫孟什么来者?”
“孟岩松,嗷,对,叫孟岩松。听人说他原来在咱市技术监督局,是个稽查科长,为了帮一个可伶的女人追要1500万承兑汇票款,放着安逸的国家干部不干,执意要干律师!”
“真的吗?真有这样的傻子?他思维有问题吧!”
“去、去、去,你不懂,你知道谁才是颠覆了物化消费时尚的最后一个殉情的道德男儿吗?他就是啊!”
“哎,杜医生,你是不是找到知音了?”
“找到了又怎么样?人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知明律师,会认识咱是谁?没戏啊!”
嘻、嘻、两个女人都笑出了声,说笑声渐渐远去,病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胡斐一字一句听的出了神。
3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孟岩松走了进来。
“胡斐,怎么样,好些了吗?”
听到孟岩松的问候声,胡斐一激灵抬起头。
“啊,孟律师,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已经是转战到第三个驿站了。”
“什么?第三个驿站?”胡斐惊讶地张着嘴,瞪大了眼。
“庭审没结束,你叶子姐晕倒在了审判庭,被送进了医院,我刚从她的病房出来,紧接着又到了你这里,你说是不是第三个驿站?!”
胡斐望着孟岩松认真解释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爸爸,妈妈呢?”
“他两个人回家找人,商量接我出院的事去了。”
“好利索了吗?”
“医生说折骨已经长住,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慢慢恢复治疗了。你就要回北京了吗?”
“我还没回家呢。回去看看父母,过两天就回北京政法大学。”
听说孟岩松过两天回北京,胡斐神情恍惚,欲言又止。
看着胡斐出神的憔悴样,孟岩松想活跃一下气氛,他笑着打趣说:“怎么?舍不得我走了吗?”
胡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掩饰着慌乱和心跳。她真诚地说:
“认识你那么久了,我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可是总是没有机会。
”
“夜这么长,长得像一个世纪,足以让你将三十年来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一遍,你说吧,松哥愿意当你忠实的倾听者。”
“那好,我就打开话匣子了,从童年说起。”胡斐说。
“童年是人生的开幕典礼,它会烙进每个人最初也最原始的记忆深处”,孟岩松回应着。
从小我心里就崇拜那些警官,那些律师,那些战斗在公安,法制系
统里的铁血男儿。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由于天性单纯,不圆滑,不世故,因
此还是和其他的人格格不入。
屋漏偏遇连阴雨,单位这几年效益不好,发不下工资,集资贷款做生意的钱也被人骗走了,我走投无路,跳河想死,可老天爷不收我,几次都没死成。
是你和叶子姐接收了我的案件,给了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你为了帮我维权,上诉的过程中,受尽了阻挠和刁难,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尽管如此,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气馁,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为我奔波,让伤心欲绝的我终于看到了希望,你和叶子姐像亲人一样对待我,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任何一个有正念感知的法官都会这样做,这是我们做法治工作的人应该具备的品德!”孟岩松回应说。
百感交集之下,她拿起了笔匆匆写下了这首诗:
《叹,来世、今生》
光阴,是一本年轮的书
辗转几经
写满了今生的悲喜
今生,年轮上的旖旎
担负着命运的印记
枯藤老树上相依
苦涩的花期
斜阳故里诉说苦难的经历
惟愿
将爱慕你的情感折叠成诗
投递到来世的邮箱
希望你收到的时候
字里行间还淌着我指尖的温柔
如若今生是来报恩的
那就让我多报一些吧!
今生为人实属不易
我要把人性发挥到极致
时刻提醒自己
保持正念觉知
无论,今生
还是,来世!
孟岩松看到了菲菲写的《叹,来世、今生》,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菲菲维权,即便是困难重重他也要帮胡斐打赢这场官司,将诈骗案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