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贵人,战事前,在下家中也薄有资产,如今虽遭变故却也不想蓬头垢面污了先祖。至于衣衫,在下将石头磨针后拆除了下摆的棉线缝补,故而保全。”
白净男子如此回道。
白衣公子又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衣襟下摆,果然较寻常衣衫短一截,隐隐能瞧见膝盖以下的皮肤,衣衫上不少地方也多有缝补,倒可见所言不虚。
“你这样很吃亏,极少有人会给给一个乍瞧上去衣衫完整的人施舍。”
白衣公子极为聪颖,立时点明了白净男子的境况。
“若真如此,那也是在下的命,不能怨天尤人。”
白净男子低声回答,表情格外真诚。
“你读过书?”
上下打量着白净男子,白衣公子似乎有所觉察,温声询问道。
“回贵人,识得几个字儿。”
白净男子垂头拱了拱手答道。
“唔,如此倒十分可惜,这样吧,我给你三日的盘缠,去城里找个抄书写信的活计吧,也不至于饿死。”
大概,如今给白净男子一个机会,不仅是救他一时,还能活他半生。
“贵人慈悲,在下斗胆恳求贵人多给几日的钱粮,他们大多是在下的族人,若是让在下背弃他们独自觅生,在下,在下做不到啊……”
闻言,白净男子原本淡然赴死的脸上,陡然间变得激动,指着前面排队等候福四儿钱粮的老老少少们,猛地下跪道。
“噢,他们是你的族人?那为何你的身体境况糟糕至此,他们既然有吃食,难道不曾分你?”
白衣公子好奇道。
虽然善良却也不傻,忠伯说的不错,若停下来施舍,时间长了必定会因乞丐聚集成众而酿造事端,所以他并未打算久留。但就在方才,他运用灵力查探这些人时,却发现眼前的白净男子,这个最不像乞丐的乞丐居然是所有人里身体最虚弱的。
并不知白衣公子如何判断出自己的处境,略微犹豫后,他低声道:
“生死边缘,谁还在意这宗族之亲呢……”
“原来如此。”
看着白净男子低声叹息,白衣公子眼中满是赞意。
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
“这样吧,我给你十日盘缠与食物,如何分配尽皆由你。”
白衣公子拍了拍手道。
“贵人等等!莫不是他读过书,连乞讨都比我们高上一等么?”
一名刚从福四儿手里领到吃食的乞丐听到了白衣公子两人的对话,突然抬起头质问,正是那个最为邋遢的乞丐儿。
“噢?你有异议?”
打量着乞丐儿倔强脏污的脸,白衣公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方才他可是探查过了,眼前这乞丐样貌虽甚为邋遢,在这群人中却生命力最为旺盛,几近于常人,真不知他哪来的面皮要与白净男子相争。
“自然有,这世上为何要有阶级之分,为何就不能人人平等?公子为何独独偏爱于他?他曾经是富家少爷,所以能识字明理,衣食用度俱全。我等却生来便是平民,辛勤耕地,往往还落不着饱。如今大家都是家园破碎逃难的人,为何他依然能比我们享受更高的待遇?这不公平!”
乞丐儿义愤填膺道。
闻言,白衣公子一时间竟然愣住了,这样的言论,与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截然迥异,煞是惊奇道:
“没有阶级?人人平等?难道乞丐儿是想逆天改命么?”
“公子施舍他一人,裹他一人之腹,全他一家之食,活他一族之命。而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天为父,地为母,四海为兄弟,公子布施我一人,可裹天下人腹!区区逆天改命又有何难?”
邋遢的乞丐儿已不顾及手上的吃食,格外激动地嚷道。
“好一个逆天改命,本公子倒想听听,这裹腹天下人的法子。”
合掌一拍,白衣公子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兴致颇浓。
“以富济贫,以人为本。十两纹银可开一家肉铺,店租一两,人力一两,进肉八两,盈利七两。但我不会这样,我会租十家店面,再另请东家入股投钱用于进肉,分出利润的七分之四。
如此,十两纹银可得肉铺十间,盈利七十两,扣除分给入股东家的四十两,店租与人力二十两,我可得银十两。而我,若将这十两按上面的模式,复开十家肉铺。
第二个月,可得利润二十两。
第三个月,可得利润四十两。
……
百两白银可开酒肆,千两白银能开客栈,若是万两,则能将任何一个行业覆盖整座城池。如此大规模的商业链,自然需要人力,如何不能裹天下人之腹?而以金钱为依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又如何不能使这个世界人人平等,世间再无阶级之分!”
乞丐儿目露精光,满脸狂热道。
“好!如此精妙的思想,本公子当真闻所未闻,你叫什么名字?”
此等言论倒是令白衣公子分外新鲜,不禁抚掌而赞朗声问道。
“丘狂人。”
“唔,丘狂人,我且问你,若是给你黄金千两,又待如何?”
“若黄金千两,不出半年,公子必定在这片土地上见证一个商业传奇,丘狂人万金以报之!”
丘狂人听到这个数字,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更是豪气干云,放言道。
“好!这是一千两黄金,本公子等你实现你今日所言。”
朗声疾喝,白衣公子食指一挥,一道气劲自他指尖而出,身后一脸链接马车的粗绳应声而断。
“这是你的了。”
白衣公子淡淡笑着,俊挺的脸上丝毫没为这千两黄金而有分毫的不舍。
“敢问公子名讳?日后,丘狂人必报以万金。”
大概是被白衣公子的气魄折服,丘狂人狂态尽收,格外恭敬的询问道。
“东海,公孙陌。”
言毕,他的唇边泛起一抹温和笑意。
对于丘狂人口中万金回报,他并不做期待,他期待的是丘狂人口中那个以商业为基,成就人人平等的时代。不多时,福四儿已经将粮食分发完毕,这队人马从官道上再度启程。
马车上。
“公子?”
忠伯看着自家公子瞧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唤道。
“人的精神可以平等,但地位永远不。”
没有理会忠伯的唤声,公孙陌突然喃喃自语来了一句。
“那公子还给他千两黄金?”
忠伯闻言有些不解。
“如果他做到了,世界岂不会变得很好玩?这片大陆上,敢产生这样志向的人,要么无知,要么无畏。丘狂人,是后者。”
公孙陌忽而笑道,温暖和煦,犹如春光明媚。
“可,那是您去星辰宫下聘的礼金……”
忠伯摇头苦笑道。
“啊!糟了……刚刚听得兴起,我忘了这遭事……”
猛地敲了下车内的桌案,公孙陌愁眉苦脸道。
“公子,公子……”
“不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我外公不是还在皇城嘛。”
忠伯正欲宽慰公孙陌,表明还可以联系东海的公孙洛河时,不想自家公子心大如斯,原本的愁苦的脸上已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可是,楚府与咱们……”
忠伯还想继续游说自家公子的天真想法,不料却被打断了。
“没有可是,我姓公孙不假,我母亲却姓楚,说到顶天了,他楚承道也还是我外公!我和哥哥,也许终有输赢,但母亲与外公的血脉渊源,却是任谁也掩盖不了的。这点,忠伯你要记牢了。”
公孙陌并未如早前马车上的争论一般,再温言安抚,反而神情一禀,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