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大不小的压力,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相应的阻力,是在水里吗?可我怎么还可以呼吸呢?尽管此时的“呼吸”已变得无关紧要,但作为一种有生命迹象的凭证。它总得在那儿,表象地发挥一些功效,我虽然不会游泳,二十多年来纯粹旱鸭子一个,但我却不反感有水的地方,哪怕只是泡在池子里,我也觉得相当放松。可现在的感觉却让我对水的高感度急剧降低,当我静止不动,便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被水力压迫,只有缓缓地动起来,才能在万般的挤压中寻找到一条相对顺畅的通道。之所以说它相对顺畅,则是由于周围的阻力只有在我朝着那个方向漂去的时候,会逐渐失去它本就具有的力量。我的前面当是有个核心,无从得知它具体的位置,当然也无法知晓它的模样,但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吸盘,把我缓慢地吸引过去。
“是在像深海那样的地方吗?”此时我和欣婷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从今天早上苏醒以后,我们便一直抱在一起,谁都没下床去。整个房间寂寥寥的,我便开始给她说着我昨晚的梦境,趁我还有些印象。讲到一半,她开口问道。
“大概是吧,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长这么大,毫不夸张地说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虽说那种感觉相当压抑,但是却算不上窒息,从鼻腔到心肺,都还没有特别明显的痛楚...”
“不是说了在那种状态下,呼吸就是一种象征性存在的东西了吗?”
是的,我的确那样说了。不过这世界表象性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到组织建筑,小到繁文缛节,哪一个不是可有可无的表象性事物?但由于某些同样可有可无的理由,使得它们的存在有了些许的必要,起码起到了欺诈和迷惑的作用,仅此一点,它已有了价值。这之间固然产生了许多的矛盾,一会儿虚虚实实,一会儿真真假假的,居然让人不禁想起古时候的兵法来:“所谓兵者,诡道也。”
总之,都是骗人的东西就对了。
“从那之后呢?”欣婷向我这边侧着身子,头枕着我的臂膀,胸前的轮廓若隐若现,跟着向我问道。“朝着有着强大吸力的磁盘飘过去,又看到什么了?”
按理来说,现在距我们苏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了,并且在我给欣婷回忆诉说的同时,她还偶有问题打断,本来人在睡醒之后回忆梦中的事情就不甚清晰,更何况是我这种心上很少放事的人。我就像是在用手捧起河里的清水,尽管我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让自己慢慢地保持平衡,避免手中的水流失过快,但现在在我手里尚存的清水几乎已经完全漏光,只剩下了最后一点残余。仅凭这一点残余,我还能想起来什么呢......
“有很多恶心的触手...”我好像抓住了失忆的尾巴,使足了力气想把它拖回来。“像是章鱼的,和水母的也有些相似,从‘吸盘’的的中央长出来。”
“怪恶心的。”欣婷皱了皱眉,随即说道。“该不会那就是吸盘本身吧?”
“大概是...是挺恶心的。”到底是我做的梦还是欣婷做的?每到关键节点,都是她在替我梳理贯通,若不是她刚睡醒时便说昨晚没有做梦,我还以为她也在我的梦里呢。由此可见,梦里的世界虽然大都扭曲怪诞,但也不乏可以用现实逻辑思考的东西,毕竟梦境源于现实,万变不离其宗,不外如是。
我顺着欣婷说的往下回忆,重新回到那个压抑幽暗的水下世界,那些粘稠柔软的触手虽然恶心至极,但似乎并不具备攻击性,既不会将逐渐靠近的我缠绕绞死,也不拥有水母触手的电蜇能力。因此,我接近吸盘本体接近得十分顺利,而当我足够接近触手核心的时候,我才发现所谓“吸盘”的本体并不是什么可怕的生物,而是一个人,一个我还没来得及忘记他面孔的人——刘敏。
至此,我主动把手里仅剩的那一点点水都洒出去了,
“我想不起来更多了...”我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嘴上说着。
“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去想了,反正是那么恶心的梦。”欣婷随即说道。“我好像又有点困了。”
“我也有些...”
我翻过身,把头抵在欣婷的锁骨位置,想要尽快忘掉这个梦,那个人,还有房间外的整个世界。欣婷的肌肤和我零距离接触,那种女孩身上天生的柔软,能够让我沉醉其中,尽管因为太多的原因现在并不能完全沉浸在男女之事里,我也不想整个灵与肉都被罪恶吞噬。刘敏的死,我们都知道是谁的责任,哪怕就是说我不去找他,刘敏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也会死于非命,可那样一来,这些便和我都没什么关系。而就因为我去找了他,追赶了他,在他临死前逼问了他,这件事情我就无论如何也推卸不掉了。
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就像被施下了诅咒,从那天火起的一刻开始,就不会再有好事发生了。
7月31日10:37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天气仍然是闷热得可以,我和欣婷一直在床上躺到几近中午,才起来各自淋浴洗漱。房间的桌子上七歪八倒地躺着许多矿泉水瓶,喝完的没喝完的,尚未打开的都混杂其中,之所以买这么多矿泉水是因为我和欣婷完全无法信任宾馆酒店里的热水壶以及陶瓷口杯,尽管上面每次都标着“已消毒”,但毫无疑问地,凭着肉眼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这种时候便不能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念来看事情了,应该倒置一下,变成“宁信其无,莫信其有”才是。
我从桌子上的一堆“废墟”里捡出一瓶还没打开过的矿泉水,坐在床上拧开盖子来喝,可能是刚刚刷过牙的缘故,第一口水灌进嘴里的时候尚存一点凉意,之后这股凉意便被后来的几口水冲得无影无踪。我开始莫名地想,若是在极度燥热的时候想给嘴里降温,搭配牙膏来喝水当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法子,只不过这样一来满肚子便都是牙膏,说话吐气之间也充斥着浓浓的牙膏味。虽说平时刷牙是为了清理牙齿,清新除臭,但要真是有一天人人说话都是不同种类的牙膏味,那这种原本压制口气的气味,便终是变成了新的“口气”。
这种逻辑和想法怕是只能在脑子里囫囵地想想,既无法对人说起,也没有开口的必要,纯粹地只是为了填补清醒意识下的思维空白。时不时地让自己的脑子运转一下,一上来就思考那些复杂缠绕的逻辑问题搞不好会让大脑直接死机,而要从已经刻印在潜意识的里常识习惯开始思考便失去预热的功效。故而借助一些怪异极端的角度,浅挖粗抠,才不失为是一种给大脑做热身运动的好方法。
为自己辩解至此,扔在床头桌上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屏幕短暂亮起。
“如果方便请尽快通话,如果不方便也请立即转至方便处通话。”
发短信的当然是冷鸢。这个时候还会想着找我的,也就只有冷鸢了。冷鸢找我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她已经准备好了重新出现,需要我这边的配合;二是她得知了刘敏的事情,想要找我了解询问其中的细节。的确,如果我和冷鸢换了位置,在得知了关键的线索人物身亡的消息之后,我也会想通过冷鸢尽快知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现在的我来说,无论是学校礼堂的大火,还是身死公路的刘敏,我都不想再去回忆。
换句话说,无论是追查者还是杀人犯,我都不想再去担当。
最终,我还是决定先给冷鸢去个电话。我用平时那样的速度换了衣服,此时欣婷仍在浴室里没有出来,走过洗手间门口的时候,我还能听到成股落下的水声,隔着门我给欣婷说要出去买些吃的回来,她在门里答说知道了。旋即,我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在房门和门框碰撞发出“嘭”的一声之后,我拨出了冷鸢的电话,那边也很快地接起了电话。
“刘敏为什么会死?”还没等我说一声喂,冷鸢便径直问道。
我当然知道刘敏是怎么死的,恐怕就算刘敏自己都不如我在一旁瞧得清楚,按照他的视角,他只是朝着公路上在跑,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和眩晕,见到我向他靠近,随后便永久失去了意识。仅此而已,所以要说起刘敏究竟是怎么死的,整个世界上最清楚的人,就只有我而已了。
“喂?你有在听吗?”听我这边毫无回音,冷鸢接着问道。
“我还在。”我说道。
“咫峰,我问你刘敏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因为我在后面拼命地追赶?因为“碰巧”路过一辆黑色道奇?还是因为他是那场舞会的灯光师?
“我只知道他是被车撞死的,至于为什么会死...我不知道。”
“不知道?”冷鸢十分诧异地说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天你不是说你去找刘敏了吗?”
“我是去了,还追他来着。”
“追...”冷鸢想说什么,又停顿了一下说道。“是你把他追到公路上去的吗?”
我又不想杀他!何至于把他逼上公路去?!
“他往哪里跑,我就跟在后面追,上公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和冷鸢的谈话,逐渐变得冰冷僵持,冷鸢没从我这儿问出来她想知道的细节,我也十分反感此时冷鸢审问式的口吻。对话的温度径直降至零点。
“咫峰,你还要逃避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