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 八(1 / 1)

那圆滚滚的老妇人便是朱舅母。天底下对外甥女儿能真心好的舅母不多,对落了难前来投奔的外甥女儿还能笑颜以对的舅母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这位朱舅母还记着从前的仇。阿宝也不敢说父亲被捉了去,只说家里得罪了人,怕是有凶险,为保险起见,故来躲几日。若过几日无事,家里便来人接自己。

朱堂舅倒是心里欢喜,道:“你两个安心在我家住下吧,只是家里小,又乱又脏,少不得挤一挤了。”

朱舅母似笑非笑道:“高门大户的小姐,怕是住不惯俺家这等腌臜的地方吧?万万不曾想莫家千金会来俺家,要知道就早几日收拾干净了。”

阿宝心里乱的很,也顾不上她的冷嘲热讽,叫桑果从包裹里取出一封银子,恭恭敬敬地奉与朱舅母,道:“我主仆两个的吃用要舅父舅母费心了,这些许银子请收下吧。将来莫家若能平安无事,我父亲定当另行重谢。”

朱舅母忙把银子接了,喜不自禁。这些年的怨气也一下子飞到爪哇国去了。这一封银子,全家人起早摸黑,累死累活,只怕一年半载也挣不到,这叫她心里如何不欢喜?当下拉了阿宝的手,面上堆了弥陀也似的笑,道:“好外甥女儿,都是一家人,你尽管放心在这里住!说什么谢不谢的?就是一文钱没有,你舅母舅父也叫你不受一丝儿委屈。”

可惜朱舅母的话只管用了一天。不过第二日,莫家被抄了家,除仆从外,莫主事并一众女眷都被下了狱。

阿宝只躲在屋里,不敢露面,叫朱堂舅出去打听消息。历来茶馆最是消息灵通之所,朱堂舅在外头胆战心惊,听了半日,回来告诉阿宝,说刑部尚书严大人卖官鬻爵、开门纳贿。要办案,须先孝敬银两。有了银两,严尚书能把黑判成白,能把白判成黑。数年前,有一位言官御史搜罗了他贪污的证据欲弹劾他,却不意将消息走漏了出去。朝中依附严尚书者众多,便有人将这消息透漏给严尚书,那严尚书最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当即命亲信部下伪造了些书信,将这些贪污的罪名原封不动地栽到了那言官身上。抄那言官的家时,果真搜出金银珠宝无数。

先皇大怒。先皇平生最恨贪官,早年捉了贪官,用的都是剥皮、分尸、凌迟的酷刑。近年火气不似早年那么大了,但终究还是糊涂了,竟查也不查,将那言官判了个斩立决,两个儿子发配充军。大儿子被充军路上为严尚书派人暗杀。

二儿子好武,整日与一群浪荡子出门游荡,刚巧抄家那日刚巧不在,躲过一劫,自此寻访不着,不知所终。

数年过去,个中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那言官的二儿子便是玉面修罗、如今的护国大将军周锦延;为严尚书伪造书信、为虎作伥的部下却是阿宝的父亲莫主事。

阿宝从前觉得戏文里的书生小姐们动辄晕倒在地未免太假,好好的一个人,即便突然遭遇天大的变故,顶多头脑发懵,心里痛上一痛便罢了。譬如从前她第一次被父亲在众人面前打时,也不过是面皮有些儿发热,心里有些儿发酸,背上有些儿痛疼。但今日听了朱堂舅的一番话,只觉两眼一抹黑,只来得及叫一声”爹爹呀——”身不由己地往地上便是一栽。

严尚书等一众贪官污吏伏法,且不说朝中人人弹冠相庆,便是街头巷尾,百姓见面也都张口闭口“老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据说从严府内抄出黄金白银达百万之巨,皇帝大为叹息,道严贼为国之蠱虫,祸国殃民,暗地里却不免眉开眼笑。

又说护国大将军平定倭寇之乱,凯旋回朝,得以报仇雪恨,皇帝又赏赐府邸、别庄、奴婢、金银无数,天下人无不艳羡。一时间,弃文从武者无数。

又有传言说那周将军年纪轻轻,武艺高,擅谋略,又为皇帝所倚重和信任,本该有一番大作为,但因此番平定倭寇之乱时腿上中了流箭,自此他便以腿疾为由,既不理事,也不上朝,每日在将军府内饮酒赏花作乐,闲极无聊时才到军帐中转转,或是去宫中与皇帝下下棋说说话,做了一个富贵闲散将军。

阿宝昏睡半日醒来,抬眼便看见桑果的两个肿眼泡。朱舅母坐在床头唉声叹气。阿宝挣扎起身,央求堂舅去城中打听大姐姐的消息。朱堂舅也不愿意担风险,想阿宝主仆两人早早走了才放心,便忙忙去城中打探。

做生意的人最是胆小谨慎,阿珠与夫家前日得了母亲信后惊慌失措,第二日忙忙地把铺子转掉,收拾细软,卷了铺盖跑回老家山东去了。朱堂舅连道晦气,又自作主张去莫夫人娘家附上去转了一转,谁知人家也是闭门谢客,见他一身打扮,竟连门都不让他进。

朱堂舅唉声叹气回来,阿宝心灰意冷,如今大姐姐阿珠跑了,眼下除了堂舅一家,可说是举目无亲了。一时只觉得心酸无比,又担心狱中父母,自己不敢去探望,也无从打听父母在狱中现下如何。

如此又过了两日,听闻严尚书及几个儿子并一众亲信都被斩头,莫主事与莫夫人在狱中双双上吊自尽,凡不满十六岁男丁一律发配岭南,女眷则尽数被充入青楼为奴为妓。

阿宝这几日已哭干了眼泪,每日里眼睛发直,不吃不喝,一坐一天。朱堂舅夫妇倒也不敢过分苛待她主仆两个,万一想不开,疯了死了都是麻烦。因这几日也未见有官兵来捉逃犯,也都悄悄地放了心,对外则称阿宝是安徽乡下来的远亲,幸而无人怀疑。

朱家有一子富贵和一女翠红,还有一个收养的女孩儿小慧,朱舅母早年担心儿子娶不到媳妇,因此将小慧当做童养媳养,但小慧好吃懒做,长到十三岁还是整日拖着鼻涕,见人畏畏缩缩。朱舅母也就歇了心思,将她当做使唤丫头,一家人的衣服都要她洗,饭也要她做,动辄还要打骂。桑果见她可怜,便常常帮她做事,每每一忙一天,倒没工夫去胡思乱想了,因此便劝阿宝也帮忙做些家务。阿宝想想,只怕还要在堂舅家再赖一段时日,倒不好无所事事整日让别人伺候,便强打精神去灶房烧火。

朱家茶馆除了茶水外,还炒些花生瓜子卖,整日里灶不能停。烧火本是表妹翠红的活儿,阿宝来后,翠红高兴不已,可以不用天天窝在灶房了。表兄每炒好一锅花生瓜子,等凉下来了,就抓一大把,不由分说塞到阿宝手里让她吃,阿宝盛情难却,没几日,就吃的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

如此烧了几日的火,阿宝心灵手巧,烧火工夫已然炉火纯青,成了一个熟练的烧火工。

朱舅父看她主仆两人每日埋头做事,无一丝怨言,心里无比满意。表妹翠红爱阿宝的衣裳与首饰,常常问都不问就悄悄穿在身上出去走动,待穿好回来就往阿宝床上一丢。翠红比阿宝小一岁,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又有几分姿色,从小在市井长大,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常与茶馆客人说说笑笑,朱舅父夫妇都有些怕她,因此也没人敢说她。阿宝将衣裳首饰大多送了翠红,自己只向朱舅母讨了几件粗布衣裳穿,打扮得比那村姑还要村上几分。翠红便表姐长表姐短的对阿宝亲热无比。

朱舅母则三天两头来向阿宝诉苦,今日说“因这两年战乱,生意难做,客人不来喝茶,偏偏粮油米面无一样不贵”,明日说“明年头上你表兄要娶亲,你表妹也要出嫁,如今却连嫁妆也没钱备,偏偏又添了两个人吃饭,可叫你舅父怎么活”,如此三番两次,便把阿宝最后一封银子也哄了去。

桑果悄悄埋怨:“咱们两个做事不要工钱,只管每日三餐粗茶淡饭而已。竟然还要倒贴她钱,简直岂有此理。好歹也是长辈,也不想想咱们日后艰难。若身无分文,如何去山东找大小姐?”

阿宝悄声道:“无妨,我还有两千银票。”桑果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有两千银子,去山东足够了。”

阿宝道:“待风平浪静,我要先去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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