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萧蓼在部队住了两天就走了,这两天杨大鹏一直坐卧不安,他真后悔自己那泡屎不该拉得那么远,都怪中队外面的小卖部,卖什么不好,偏偏进了几袋五香狗肉。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杨大朋一时嘴馋,就买了两袋,准知老是爱进些劣质货的小卖店,这两袋狗肉一点假都不搀,吃得杨大鹏浑身热乎乎的,差点没流鼻血,但是下面却有反应了,每次进厕所一解裤子,那东西就**地露了出来。
中队就一个共用厕所,中队长指导员都在那里方便,要想找个没人的时候上厕所,简直不可能,何况屎尿不等人,该去的时候又憋不住,偏这天林群天仙一样的女朋友又在中队里住着,要是别人把两件事联系上,自己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他每想到这里,下面就更燥热难耐,中队的厕所是绝对去不得的。他就想躲到营区后面的苇塘子里去方便,躲得近了还怕被发现,就干脆跑远一点,反正是夏天,芦苇都疯长到了训练场上,跑出营区后那条小沟时,快一点谁也发现不了,反正这种事无非是煎熬两天,又不是病,很快就没事了。
还偏就在这两天出了事,他在苇塘深处拉完屎后,刚想站起来,却发现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扭曲着喘息着,他站起来就想跑,那两个人也坐了起来,然后穿上了衣服,再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清了,男的是黄小涛,女的是萧蓼。
他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这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他弯下腰低着头,趁他们没发现,大气都不敢喘地逃回中队,在院子里碰上已经转成士官的小伍,他笑嘻嘻地问:“杨班,练百米冲刺呢?跑这么快,脸这么红。”
小伍的话音还没落,他已蹿进屋里,心中直骂黄小涛混蛋,正骂着,看见黄小涛穿着背心鬼鬼祟祟地从房后溜回来,便躲进别的班,他坐在那里喘了一阵,才感觉出屁股后粘粘的,肯定是刚才没擦净,脖子里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被苇叶划了一个长口子。
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黄小涛是这样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圣女一样的萧蓼会和他做出那种事,他可怜起林群来,他真后悔拉屎跑得太远,看见了这么不该看的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堵在心里十分难受,一个是自己跟了两年的排长,一个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他该怎么办?他想应该告诉林群,他这样蒙在鼓里太委屈,但总不能对林群说:“小子,知道不?排长和你女朋友好了。”林群非跳起来和黄小涛拼命不可,而且这些话他也说不出口。
但不说,太便宜了黄小涛这个混蛋,他总觉得心有不甘,他决定先找黄小涛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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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中队约有两三里的地方,还零散着几户人家,住的都是劳改队的家属,那里有两个商店,在东北被称之为小卖店,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小卖,两家的货物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一百种,却是中队战士的购物天堂,要是有谁顶着“私自离队”的罪名偷偷溜出去,也无非是去这两个地方买点吃的。两家小卖店一家主妇姓孔,一家男人姓孟,于是中队猪舍的后边,鱼塘上面,一人多深的芦苇和荒草之中那条只可一人独行的狭窄小路便被称之为“孔孟之道”,是偷溜出去买东西的不二捷径。
东北的四月天,雪才开始逐渐消融,到五月底,触目可及皆是一人多深的芦苇和青草,郁郁葱葱,密密麻麻,满眼都是绿色,俨然换了一个世界。
新兵班结束后,林群抱着内务到了六班,排长是刘排,班长换成了大胡子宁怡博,他的满脸胡子其实是胡子碴,但那络腮的黑青一片已表示,迟早他会是满脸的大胡子。
“宁班,你的胡子勤刮着点,不然军容风纪检查要扣分,石诚不止一次这么说过他,以至于每天早上二排的走廊里战士们洗脸时总能听到特殊的伴奏声,是刮胡刀在宁怡博脸上发出的喳喳声,动静挺大,让人听得下巴直发痒。他觉教导队集训了一星期,回来后一个老兵说:“宁班,你知道这几天为什么我脸上总长疙瘩吗?”
“上火了?”宁怡博问。
“不是,脸总洗不干净,所以才长疙瘩。”那个老兵对着镜子照着脸上的青春痘说。
“那怪不得我。”宁怡博说,“是你自己没洗干净。”
“当然要怪你了,早上听不到你在脸上砍树,我就浑身没力气,没力气脸就洗不干净,洗不干净就长疙瘩,你说该不该怪你?”老兵笑着打趣道。宁怡博这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嗬嗬笑了两声,一点也不生气,在中队里和他开胡子玩笑的人太多了,他别说气不起来,连乐都乐不起来。
刘排有时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也会对他说:“杠飘,你多吃点肥肉,胖了就不长胡子,别让中队长每天盯贼一样盯着你满脸的胡子”。
“杠飘”是宁怡博的外号,也是他的荣誉,他还是杨大鹏的新兵班长,今年就该复员了,人很瘦,但若脱了衣服,浑身都是紧绷绷的肌肉疙瘩,林群见过他裸着上身做器械,栗子状的肌肉一条条鼓起来,双手轻轻握杠,身子轻盈地荡起来,轻松地在杠上绕一圈,头转到杠下的时候,双脚猛地一伸,朝器械棚上踹一脚,然后燕子一样斜着身子翩翩地掠下。
踹棚是六中队器械的最高境界,许多一米八多的个子都挨不着棚,宁怡博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偏偏就踢着了,并且每次都踢中石棉瓦棚顶最高处的那个窟窿。
这是当年中队长石诚当战士时候踹出来的,现在他自己也够不着了,所以宁怡博第一次踹到那里时,他就夸他是杠飘。
杠飘可没自己带出来的新兵杨大鹏勤快,杨大鹏什么事都是自己做,宁怡博什么事都爱让别人做,就连去天堂购物也不例外,每次夜班下岗后,他就打发战士沿孔孟之道溜出去。
中队长对私自离队管得很严,但不知为什么,夜班岗出去买东西从没被他发现过,只有一段时间,他让炊事班晚上煮鸡蛋,让夜班岗下来后吃,那几天偷溜出去的无一漏网,后来有人晚上吃鸡蛋开始拉肚子,才停了,炊事班不煮鸡蛋,晚上出去买东西,中队长就又逮不着了。
到六班也好几个月了,林群一直暗自侥幸没有被宁怡博派出去走孔孟之道,说真的他不敢去,黑灯瞎火的在那条窄窄的小路瞎摸,他怕掉进鱼塘里。他做器械都害怕,总害怕从杠上掉下来,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新兵老兵从杠上摔下来的都有,他还亲眼见过两个,一个摔断了左胳膊,一个摔掉了两颗门牙。但这种事害怕也不行,就象学生的考试一样,躲是躲不过去的,咬着牙硬着头皮只好也做了。象走孔孟之道这种可去可不去的事,林群断然是不会为了肚子里的馋虫去冒险的,他要去的时候就是请了假光明正大的从前门出去。
他喜欢去老孟家,觉得那里东西干净,人也热情。老孟媳妇个子比林群还高半个脑袋,衣服在她身上总是要涨破似地紧绷着,用她的话就是去年刚做的衣服,今年又穿不成了。她非常愿意别人说她胖,一提起电视上的减肥广告她就来劲了:“瞧他们减肥要花钱还要受罪,多傻啊,我们家老孟就说我胖了最好看,叫我千万别想着减肥,多体贴啊,在这疙瘩又没别人看,只要自己男人不嫌弃,省得花那冤枉钱受那冤枉罪了,都象我这样还嫌自己瘦,得饿死多少卖减肥的啊,哈哈哈。”老孟媳妇说话声音很大,常常说着说着就无拘无束地笑起来,她也不知听谁说林群是大学生,就对邻居说瞧那个细皮嫩肉河南小子,还是大学生呢,到这地方当兵真亏了。林群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这也是他常去老孟家的最重要原因。
有一次林群又去买东西,老孟媳妇一边给她拿东西一边冲着里屋说:“回来就知道天天看电视,一下书都不看,别认为考上大学就可以放松了,现在你学不会真本事到哪儿都不行,你看,大学生也有在这里当兵受罪的。你三姨家表哥上的还是北京的大学呢,人家暑假还天天看书,说准备考什么级,你不好好学,将来也跟你爸一样,等着呆在这见不着人的地方受罪吧。”
林群这次听见她说话,心里非常不受用,正准备拿了东西走,从里屋探出半个身子来,好奇地看着林群。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短头发大眼睛,皮肤不是很白但也不黑,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看起来火一样地活泼而热烈,她冲着林群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林群被她笑得浑身一热,冲她礼貌地点一下头,拿起东西就走,走出多远觉得心在怦怦跳,这时猛然想起给人家一张伍拾的,就买了一袋洗衣粉两根火腿肠。
“唉,那个当兵的你等会。”身后有人喊道,象是老孟媳妇的大嗓门,但又比那声音甜美得多,他回过头去,飘过来一团火红的云。
“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啊,买完东西不等找回头就跑。”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她手里拿着钱追过了来。
“我……我忘了。”林群觉得天很热,摘下帽子擦擦额头的汗说。
“要是都象你这么会忘该有多好。我们家肯定早发财了。”女孩子笑着说,“做了好事要留名的,我叫孟依依,现在沈阳上大学,你呢?”
她边说着边朝林群伸出手。
“我叫林群。”林群不好意思地接过钱说,“谢谢你。”而孟依依的手却仍然不缩回去,继续伸着说:“按照礼仪学上说,女孩子伸出了手,男孩子就应该很荣幸地握一下,你怎么能拒绝我。”
“我以为……,谢谢。”林群也笑了,伸出手握了握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
“很荣幸地和解放军战士握了一下手,”依依笑着说,“我们班男生有好几个都爱留着你这样的短发,但他们都没有你酷。”
“我酷吗?”林群摸摸头上中队理发员给理得一点型都没有的短发,说:“现在整个是一傻大兵,我以前都留黎明那样的偏分。”
“还别说,你长得真有点象黎明。”孟依依笑着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林群也象是被人打开了堤坝,语言的洪水一下子泛滥成灾了,他还想和孟依依聊点什么,老孟媳妇那大嗓门又响起来了:“依依,还不回来,你不怕晒黑了?”
“我不正往回走着吗?”孟依依大声应道,然后对着林群抿嘴一笑说:“再见。”
等林群说出再见时,那朵火似的红云已飘出多远。
“我长得象黎明?”林群在心中暗喜,以前好象听人说过,现在猛然又被人提起,好象是已经沦为乞丐的皇帝猛然被认出了是九五之尊要重新奉起来那样,飘飘然象在云端里了,他走进中队,脸上的笑都还洋溢着,迎面碰上了黄小涛,他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问:“出去捡着钱了?”
“是,捡钱了。”林群笑着说,现在跟黄小涛不是直接的管理被管理关系,加上那层特殊的老乡关系,林群和他说话随便了很多。
“那你可得上交,武警战士要拾金不昧。”黄小涛一本正经地说。
“你丢钱了?”林群问。
“没,又不买东西,我口袋里就不装钱。”黄小涛说。
“是啊,这个地方的人口袋里都不装钱,哪里会有人掉钱?营区内还可能会掉钱,营区外掉钱可能吗?苇丛里的野鸭子会屙钱吗?”林群一兴奋,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小样,刚跟了刘排两天,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学会拐弯抹角讽刺人了,白对你那么好了,又是一匹没良心的狼。”黄小涛说。
“我是一只来自河南的羊,不是狼,刘排等我回去销假呢,不和你聊了。”林群拿了一个面包塞给黄小涛,然后就跑回去了。望着他喜孜孜的背影,黄小涛心想一向愁眉苦脸的林群现在变得这么欢天喜地,看来他是真适应部队了。
林群回到宿舍对着镜子仔细照,发现自己清清秀秀长得还真有点象黎明,就是比他胖,隔了两天,他给萧蓼打电话问:“萧蓼,我是不是长得象黎明。”
“你啊,你象恐龙。”萧蓼在那边撇着嘴说。
“真的,是别人说的。”林群说。
“谁的眼光这么差劲,你的战友?”萧蓼问。
“不是战友,是小卖部老板的女儿,”林群得意地说,“也是一个美女。”
“她是不是看上你了?”萧蓼问。
“不可能,她看上我也没用,我……”林群想说我心里只有你,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总不敢对萧蓼说出这句话,就是在电话里也不例外。
一次他给萧蓼写信的时候,被刘排一把夺走了,念道:“萧蓼,你好,我在这里已慢慢适应了部队生活……”念了两句就失望地还给他说:“林群,你这样给女朋友写信不行,没一点激情,你是不是臭美,只是你的普通同学你拉来冒充女朋友?应该写亲爱的,我很想你,我非常非常想你,这几天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刘排,你别再酸了,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宁怡博在旁边说。
“就是要让对方看了起鸡皮疙瘩才有效果,什么叫情书,要有火一样滚烫的感情才行,”刘排得意地说“当年我女朋友给我写信时你们都不知道有多肉麻,老是写我的心肝刘哥……”
“心肝最后不是也跟别人跑了。”宁怡博捂着耳朵说。
“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别跟我提这事,再提我跟你急。”刘排说完腆着肚子出去了,走得太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林群觉得刘排的话说得有道理,他也好想这样给萧蓼表示一下,可总觉得有所顾忌,怕萧蓼看了以后会不高兴,会骂他,说他下流,他觉得她不喜欢这样,因为她从来也没给自己这样表示过一丁点。
难道真的平平淡淡是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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