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奇大公是在帝国历六百六十七年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辞世的,大约就是在他的妻子即将迎接自己二十九岁的生日之前,在一个呼啸着北风的夜晚永远地离开了挚爱他的人。葬礼上的爱娃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这个被后世之人与她高贵的丈夫一起列为传奇的,平民出身的女子,憔悴而美丽的脸上,端庄肃穆的神情掩盖不了深刻哀绝的痛苦。法师用魔法纪录的影像之中,她暗淡无神的双眼不断有冰冷的泪珠流下,那绝望的水滴,仿佛正在流失着女人全部年轻而美丽的生命。
趴在即将火化的棺木旁,她最后一次深情的亲吻着死者冰冷的双唇。泪水从黑纱之中滚落,在死人苍白的脸上凝结成了没有棱角的冰碴。从此后她的人生要在黑色中度过。伴随着深爱之人的死去,让那曾经鲜明的灵魂之火,永远熄灭在帝都冬季百年不见的大雪中。
那就是陈安杰安琪拉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最后一次看着她深深相爱的父亲与母亲,从此以后,她的一生孤苦无依,从未再见过人世间不能被生存与死亡所阻隔的永恒爱情。
时间的指针飞快地旋转了十六年。
北方自由民主联盟的大军刚刚穿过了帝都的最后一道防线。在光明之神神殿中凝神祷告的年轻祭司从神像冰冷的脚边站起,她所背对着的神殿正门,一道夕阳的余辉正随着缓缓打开的大门照射到神殿青白的地砖上。祭司转过身去,从披挂着残阳渐渐向自己走近的人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的气息。
微沙的男声在空旷的正殿里回荡,一股嘲笑的意味。
[原来皇帝竟然不在么。]
[看来是神的子孙自己选择了背弃荣誉啊。]
在大厅的中间停下来,杰斯特倚剑而立,环顾四周,他的上半身倾斜,被笼罩在夕阳的阴影里,残缺不全的轮廓,仿佛一个刚从地狱里爬上丑陋的恶魔,在漆黑的躯干上,淋满了鲜血。祭司的双目低垂着,看到了魔鬼脚前,顺着长剑流下,逐渐汇集的血液。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冲上了她的脑门,她默默在心中祷告着,知道自己正面对着通过了地狱的死神。
恶魔那轻挑的语气,透过寒冷的空气,遭遇到了她美丽而肃穆的脸。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四百年来连个渣都不掉的神殿,保存得这么完好。应该说是留守在这里的人的功劳么?]
他的身体正过来,直面着祭司,似乎是凝视的神情。
[美丽的小姐,你似乎正打算为了这一份虔诚而奉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多么坚忍而虔诚。你比崔斯特更适合当皇帝。]
[然,非常遗憾。因为我的一位老朋友的坚持。]
[帝国的历史只能到此为止了。]
轻松地语调,杰斯特在阴影里冷笑。他看向对面不为所动的女人。安琪拉的身体站得笔直,干净的手指交叉着握在身前。她正抬起眼,正视魔鬼,正直的嘴唇,吐露出同样正直的语句。
[皇帝陛下作为神圣帝国和全人类永恒的统治者,他的行为代表了神的意志。作为神在人间的使徒,我将代替殿下贯彻神之子民对于上天的忠诚。四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只有光明之神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够踏足的地方。]
[以我的生命发誓。]
[即使是如今,殿下不能亲自在这里奉献忠诚的时候。也没有人能够践踏这一片神圣的土地。]
她说得坚定异常,没能削弱男子嚣张的气焰。
[不错的誓言。然却无法得到实现。]
[而且我猜想,你虔诚的生命大概很快就要随着帝国的历史结束了。]
[美丽的小姐。你说得如此坚持。]
[难道竟看不到一个溅血者正用他的无谓与残忍在践踏你所守护的神圣土地么?]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杰斯特微笑着说道。
[非常遗憾。]
[我并不相信你的神。]
安琪拉望着他,出乎意料地,对于这明目张胆的挑衅,绿眼睛里流露出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浓重的哀伤。祭司在心中怜悯地叹息。为这个不相信神的男人而深感悲哀。鲜血滴落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那一股弥漫在凛冽空气中的属于死亡的残酷,让她仁慈的心几乎要落下泪来。
光明之神在透过虔诚的使徒向人间传达高贵的悲悯。
[伟大的光明之神,创造了人类,并给予我们智慧,爱情与种种良善的美德。他教导我们要关爱自己的同胞,深爱自己的父母亲人,对爱人真诚,对朋友坦率,对上位者忠心,对下位者仁慈。六百年来他的力量守护着我们和我们的疆土,避免我们受到恶魔的伤害。让人类的生命在光明的土地上繁衍,生生不息。]
[我们的生命来自神明的仁慈,为何人类竟要举剑挥向与自己有着相同灵肉的同胞?]
[我看到你身上的鲜血,来自我们可爱的亲人,饱含了死者无法完成的梦想和对生命的渴望。那些被你斩断的脆弱灵魂,每一个都曾得到过来自上天的祝福,都有关爱着他的爱人朋友。死亡是一场多么残酷的景象,为何人类竟要从这样残酷的道路上走过,而不为所动?]
[我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奉献给仁慈的光明之神,成为了神在世间的使徒。为着这一份荣誉的信念,我请求你背弃嗜血的道路,将凶器放下。无论经历了多少的苦难与挫折,仁慈的神终会赐予人类战胜邪恶的希望。但放弃了对美德向往的人却因堕落而无法得到神仁慈的救赎。]
[陈安奇安琪拉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以光之大祭司的名义,真诚地恳求你。]
她昂扬着头,跪在那漆黑的溅血者面前,轻轻闪动着泪光的绿眼睛笔直望向阴影中沉默不语的灵魂。太阳正在坠落,愈加暗淡的天色,仿佛是在预言着一段光明的神迹所无法达到的未来的降临。圣女的眼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了,那坚韧而痛苦的表情,就如同真正有一把罪恶而锋利的剑刺穿了她高洁的灵魂。
她正在为那永远失去了生命的战士而哭泣。
为了与神明背道而驰的人忍受心痛的煎熬。
杰斯特一言不发,将她的语言听在耳中,仿佛受到了那仁爱之心的感染,经历了太多征战的脸,在鲜血之中,愈显疲惫。没有征兆地,一阵祭司所看不到的错愕与感伤混乱了他讽刺而又坚硬的表情。他将视线错过那悲哀着哭泣的女子,摘下沾血的手套,撅起额前的留海,仰头眨着被汗水浸湿的眼睛。
他的眼前是一副美丽的图画,在神殿的顶端,记录着六百年前创世的英雄带领着人类驱散了魔族,在神圣的土地上建立了帝国的壮举。那面目模糊而圣洁的创造者高高举起黄金圣剑,金黄的发,天蓝的眼,被周围欢呼的子民所拥戴,脸上的神情,一如天上的神明般肃穆而仁慈。
忽然,他透过那了几百年来不曾改变的画面,看到了曾经,他被引导着,思想中充满了宝贵闪光的时刻。那是一位伟人以自身完善的理性和高贵的品德所带给他的,贴进神的世界。当那个人存在于他身边的时候,他将很难陷入自以为是的假象之中,也不虚构任何夸张的美好与苦难。那是一种真实的理智,引导着他正视大多数真实的事物。然他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可以无所偏颇地面对一切的残酷和美好。
杰斯特在诉说着一个事实,或许是面无表情,或许是无奈地忘记了悲戚。
他轻缓而醉人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闪电,劈醒了聆听者昏昏噩噩的灵魂。
[我在北领。]
[看见母亲。]
[为了不让儿子饿死。]
[掐死了女儿。]
神殿里回荡着一股已经死去的沉默。含泪的圣女,睁大了眼睛,仰望着声音毫无起伏的男子,很快就弯曲了她如同女神般高昂的颈子,随后难以抑制地失声痛哭起来。讲完了陈述句的男人把目光从屋顶光辉圣洁的图像转向哭泣的圣女,他漆黑的眼睛,因为陷入了不可逆转的回忆,而失去了战神不可一视的神采。
他继续以平静的语调说着,那声音低沉得仿佛是来自死者的,沉寂的诅咒。
[我从来没有父母妻儿。所以并不理解那一种穷途末路下绝望的选择。]
[也许促使人类挣扎求生的真是你口中崇高神圣的生存信念。抑或者是最终必将到来的,神所赐与人类的高贵的救赎。]
[我慈悲的孩子,你也许可以理解,相信。然,非常遗憾,我并不能。]
他停下来,先是哀伤的凝视与叹息,然后是一贯的轻薄笑容。
[你的崇高理想和仁慈的正义,确实虔诚而动人。然我却更愿意相信,任何一个杀死了孩子的母亲,她们的眼睛必不会寻找得到神明仁慈的庇护。]
[对生活在不幸中的人而言,唯一的希望是伴随着死亡,饥饿,痛苦与黑暗的坎坷道路。当人类挣扎在自身所无法理解的苦难之中时,他们需要的往往并不是神和他的荣光,而是能够支撑其活下去的信念。]
[为此,我的追随者信仰他们来自地狱的战神。即便是恶魔,即使是与神之道向背,那至少带给了他们在残暴的魔鬼与冷酷的死神横行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勇气。]
向前走去,他将那只干净的手放在女子深埋的头上,抚摸过那浅亚麻色的头发,轻柔地安慰道。
[我为信仰我的人触碰死亡。]
[至少,为更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背负她们脆弱的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深沉罪过。]
被叙述者所引起的空气的振动到此为止了。安琪拉的眼泪染湿了长袍的前襟,她的头在那冰冷的手下轻轻颤抖,无法连接在一起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回响在经历了四百二十一个春秋的,光明神殿空虚的厅堂里。突然,她将抚慰者冰凉的手抓住,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仿佛是为了透过那强健的血流的脉动,感受到眼前人心灵上为了拯救世人而添加的伤痕。她的哭泣声,是一个用全部生命在追求着理想与幸福的朝圣者,在面对残酷现实时伤心的悲鸣。
[我真不敢相信,人类的灵魂,竟要背负这样深沉的伤痛!]
她看着那只在手掌内侧和指节向内弯曲的地方长满厚茧的左手,悲伤地问道。
[如果,您的信仰者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只手上。那不相信神的您又要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何处?!]
[我为您必须孤独背负的苦难而流泪。]
[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是在苛责自己人类的灵魂!]
[我再一次恳请您。让光明之神给予您勇气与支持。让神成为您至高无上的信仰。在拯救别人的同时,让您那博爱的灵魂也得到崇高的救赎。]
她默默地流泪。杰斯特没有吱声,女性赤诚的泪水滴落在他冰冷的掌心,那炽热的温度,仿佛灼伤了他一样,令他的脸上闪过深刻而疼痛的扭曲。他不得已地回忆起往事,为亲爱的人感到痛心。将哭泣的女子从冰冷的石板上拽起来,轻轻拥在怀里,冰凉却干净的手轻触着那一位慈悲者不断颤抖的脊梁。仿佛一个在安慰着受惊孩子的母亲,那样的慈爱而温柔。
过了一会,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也许只是天上的神眨眼的瞬间。他才下定决心似地,将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边,闭上眼,以一种沉思的姿态,在脑海中酝酿起过往那一个遥远而沉长的故事。
杰斯特说。
[非常遗憾。]
[我不能相信你的神。]
在帝国历六百五十四年的春天,一个阳光灿烂明媚,生命萌发的季节,十六岁的刘爱华以爱娃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的身份,嫁给了传奇女子今后十三年一直深情相伴的丈夫。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这位在人间拥有了一切的权利者,在人们的眼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麻雀飞上凤凰枝的平民女孩平白白捡到的天大运气。
然,对于隐藏在女性躯壳中的刘爱华而言,一切远远不像不明所以的路人们看到的那么令他感到荣幸。或许在以往那个春天里将他年轻的心灵俘获的杰斯特是一个真正仁慈而纯洁的美神。但以高明的手腕和无从违逆的强硬作风在短短的十年内将整个神圣帝国纳为己有的陈伟奇大公,却是一个在首都的贵族圈内,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却绝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心里存在着良善与怜悯的深沉男人。
他们的婚礼是在帝都内最神圣而古老的光明神殿内举行的。大祭司苍老而乏味的语调没能给这个众人眼中万分幸运的年轻人心里添加一点点即为人妇,或者,即将踏上全世界一半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的感动。他仿佛是羞涩地盯着地面,在祝福以及对骇乃雅克仙东皇室荣誉事迹的追忆之中,并不确定铺展在自己眼前的黄金地毯所引导他踏上的究竟是高尚之人的乐土,还是争斗着玩弄权术的深渊。透过新娘头上纯洁的白纱看着世界,他产生了一种置身于严冬之中的错觉。
而陈伟奇,这个曾经经历过三次婚姻的男人。而今正第四次携带着他一贯的,滴水不漏的表情,让看着他的人们纷纷称赞,这一位崇高的掌权者又要照顾另一位幸福的女人一生一世。等待中的人轻轻抓住了未来丈夫的手,从那冰凉的温度中感受到了伪装者的无动于衷。他漆黑的大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埋首于历史的大祭司所看不到的沉思之中。
刘爱华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计划,但是他并没有渴望过要通过种方式来实现它。
为了一个与计划中相去甚远的结果,他所付出的,竟然是全部灵魂与**的沦陷。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名叫陈伟奇的男人已经把象征着他们之间永恒爱情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手上。形状优雅的嘴唇之中,流泻出低沉而富于重量的语句。那声音之中充满了蛊惑,在神殿空旷的金顶之下,夹杂着一股金光四散的奢华,形成教人无法抗拒的旋涡。陈伟奇细长的手指正在男孩细致的皮肤上缓缓磨挲,从冰冷中逐渐生出的暧昧体温,伴随着人类无法抑止的渴望,将隐晦的信息传达到了被触摸者的脑中。
刘爱华盯着一张一合的唇,近在咫尺的温热。知道自己的精神正在逐渐恍惚。
陈伟奇说。
[爱我。]
[然后为我付出一切。]
[要成为你心中唯一的神明。]
新娘沉默了,半晌之后,嘴角挂上了嘲讽的浅笑。
陈伟奇正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握在冰凉的掌心。眼眸里装着海一般的蓝,深不见底的傲慢仿佛能将一切淹没。那是神留在人间最后的血脉,继承了创造者所有的荣誉与权利。无论怎样的美化,都是残酷,孤傲,自我中心的帝王,性格里存在了一切藐视他人的元素。
而他的笑容,尽管美丽,仁慈,真诚,却建立在对一切弱小卑微者的怜悯与赏赐之上。他给予人类尊重,怜悯,与温柔的关怀,却永远都不是平等真挚的互相爱戴。
真是一出恶心的戏码。刘爱华在心里说道。颇为无奈地发现,根本无法教自己不去喜爱那愚弄世人的感觉。他已经知道自己被诱惑了,被那个深深了解他的男人。抛开血统不谈,他和大公根本就是两个如出一辙的混蛋加骗子。而混蛋最知道混蛋需要什么。陈伟奇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了解所有人性的弱点和悲哀,当他欺骗人时,他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制造美好的假象。
反正。对于这个像神一般拥有了一切的男人,根本没有人敢质疑。
刘爱华知道自己已经疯了,然后自动往圈套里跳。他那么迷恋这高高在上的操控者,甚至为了接近他而放弃一切,先是自尊,后是爱情。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最终得到的回报,至多是另一个看起来无限美好的圈套。鄙薄地嘲笑着这无耻而又无谓的付出,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逐渐腐烂的血肉正怀抱着一种病态的屈从欲,在等待着残酷的神的降临。把他的全部撕烂蹂躏,捣成一团肉浆,然后吞进肚子里去据为己有。
死心塌地的可怕,非常类似向往浪漫的人类常常挂在嘴边的爱情。
但那是一个误区。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这样想下去,于是强迫着将那假设遗忘。他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任何一个暗示都有可能是控制者的圈套。然而他灵魂里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一向冷静自制的人被那越燃愈烈的**之火撩拨得额前滚烫,一种发烧糊涂的感觉。他努力克制着,不想陷入无可救药的陷阱。然人类却如此藐小无力,在任性的神的掌心,任何自守的坚持都可以在转瞬间被焚烧成一堆灰烬。
男人冰凉的唇忽然贴近了少年柔软的肌肤。接触的本质冷淡异常,在不能被挑动的地方,传递着不存在生命感的温度。然逐渐沉溺的刘爱华却发现,外表冷漠之人呼出的气体原比他想象中还要的炽热。那气流甚至将单纯的触碰变成了一种煽情,恶毒而刻意,明目张胆的挑逗和诱惑。
他的笑容破败了,最终被喘息声淹没。他把头埋在男人冰凉的胸膛之中,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压抑下身体里逐渐向上攀爬的**。而那只冰凉的手则不屈不挠地拨弄着他指上的圈套,不断的暗示和不断的引诱,将他的理智搅成一锅酱糊。
最后,刘爱华不得不抬起头来,用无法平复的心情去回应那人的期望。他疑惑地盯着陈伟奇含笑的眼睛,仿佛是坚定的语调里混合着无耐和不安的杂音。在说完那一切原本不想承认的事实时,听到了一向自认正直的骨髓里,某根神经断裂的声音。
[我发誓。]
[您是我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神。]
[我将为了对您的爱而奉献一切。]
[我是您忠诚的妻子。]
说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如同一个最为虔诚的信徒,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在那他可以清晰地接触到自己生命起伏的地方,让一个前所未有的,冰凉而坚硬的感触隔着华丽的礼服和鲜活的血肉穿透进了他强健地跃动着的心脏。那是在无限遥远的时光之前就已经雕琢好的圈套,禁锢住了他年轻的灵魂。冰冷,坚硬并且永恒,造成了一没有缺口的形状,正在尘世渴望虚假荣光的目光里奕奕生辉。
刘爱华没有疑问自己是否甘愿成为陈伟奇华丽剧幕中永恒的配角。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杰斯特伸手扶住额头,从太真实回忆中把自己拉回现世,脑子里满是晕眩的感觉。他看了低头不语的女性一会,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将左手放上她柔弱的肩膀,透过一个巨大的压力,传达着不能被曲解的坚定信念。
[我曾在这里发誓要对他永远忠诚。]
[从那时起。]
[他是我心中唯一的神明。]
女子的耳中,自由的战神的追忆结束了。语言记录了历史,而在被记录的历史之中,那一位人间最忠诚的妻子,经历了二十九年的漫长岁月,十六个被生死阻隔的春秋,终于固守了对待丈夫的誓言。冰凉的空气中,鲜血的味道环绕杰斯特周身,那无法被抹灭的残酷痕迹,此刻竟然在世人的眼前,在这神圣而崇高的起点,昭告着他的始终如一。
杰斯特轻轻笑着,三十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弧度。突然,他的长剑掉落在地上。一个清脆而惊人的颤栗,是女子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臂。
安琪拉用颤抖的手指在那漆黑的手套外摸索着,最后终于如男人所说一般,寻找到了无名指上坚硬的凸起。她紧紧咬住下唇,控制不住即将崩溃的情感,粗暴地将手套拽下,那永恒不灭的戒指的光华,晃过她的双目,让她的头脑里充满了一片杂乱的闪光。
她直勾勾地盯着男子消瘦的手,喃喃自语。
[我早该知道。]
[您就是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
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在戒指光滑的表面摸索着,她错乱的声音里透露出激动的轻颤。
[您和我的父亲有着相同的名字。]
[这世界上拥有相同名字的人何其之多,而我遇到的却偏偏是您!]
[这可怕的宿命与深情!]
[我多么渴望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放开了手中冰冷的戒指,接触向上延伸着,不曾染血的手指攀爬上了男子被污染得肮脏的面颊。那粘腻的触感,让她脆弱的心经受了一阵恶心的刺痛。她那么悲伤,又怀抱着喜悦,几乎是在哀嚎,声音中却充满了难以压抑的渴望。杰斯特的面孔被她揉搓着,轻薄而微抿的嘴唇,逐渐变得红晕,在军人俊朗的脸上增添了一股柔媚而华美的女性的艳丽。那从遗失的时间里回来的人,正睁大了明亮而漆黑的眼睛,等待迎接少女热切的爱恋。
[请让我看看您的脸。]
[让我看看……]
女孩抬起头来,祖母绿的眼眸里,流动着悲痛和喜悦的泪水。眼前那个真实地在微笑的人,被二十年孤独的时光掠夺而去,而今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那果然是她的母亲,是她伟大的父亲,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塞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大公穷其一生,钟情守护,专心爱恋的女人。是帝都二十年前的传奇。一位忠诚而荣誉的帝国夫人。
一位深爱着丈夫的妻子。
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所怀抱的那份不曾被时间洗刷遗失的忠诚,曾经是她在为了成为神光荣的使徒经历严酷考验时不变的精神寄托;是她在面对着人世间种种无法被想象的苦难时牵引着她的热切希望;是她在回忆起自己充斥着权势争斗和周围人漠不关心的往昔时最温馨的感动;是在那一对挽救了她的人们都离开以后,依旧令她心系,并决定守护一生的珍宝。
无数次等待的时光,她在心中不断向光明之神祈祷,渴望着那样一位她深深崇敬爱恋的人能够得到神慈悲的祝福。然而在这令她为之雀跃的重逢之日来临时,她却欣喜而又无奈地明白,理想和现实之间究竟存在着多么巨大的鸿沟。眼前那温柔地微笑着的人,将永远都不需要任何自身信仰以外的神的宽恕。
她竟被命运牵引着,成为了和那辉煌的成功者相对的人!
安琪拉短暂地闭上眼,流尽了清澈眸子里所有的眼泪。然后放开了与回忆接触着的双手。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坚强而高尚的人类所养育的孩子,一个光明之神虔诚的信徒。她对着自己曾经的母亲满怀了真诚的敬意,为她的坚韧感动,心中充满了无法消磨去的对亲人的爱情。但她的身份,她那为了实现对父亲的承诺而努力追求而来的高贵身份,却让这位帝国的圣女,绝不可能对自身的信仰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安琪拉的灵魂在流泪,但那眼泪被她坚定的心所吞没。
光之大祭司逼迫自己从往事的牵绊中挣脱,她向后退去,在逐渐遥远的距离的另一端,以正直不屈的眼神望向了不能向光明阵营倒戈的民主的战神。她出口的语句,凄凉而颤抖,却是自律的神之使徒对待敌对者的客观与谨慎。
[我的一生,被两位伟人所拯救。]
[一位是我的父亲。陈伟奇杰斯特杰克佛雷德赛贝洛加骇乃雅克仙东大公。]
[在这冷漠世间的一切人都将我遗弃之后,把我当作自己亲生的女儿,教导了我真正的仁慈。]
[另一位是您。在所有冷漠的人都将神遗弃后,教导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坚持。]
[您拥有杰斯特杰克佛雷德赛贝洛加这个我一生都将铭记的名字。]
[您和我的父亲一样,是一位坚定的信徒和崇高理想的实现者。]
[曾经,我被父亲引导着走向了光明的道路。]
[现在,您的存在坚定了我对于这份信仰的决心。]
[我为了能够站在这里,秉持着自己的信念与您对立。]
[代表着神,成为与您争夺世界未来的人。]
[而感到自豪。]
她傲然地扬起颈子,如同一位真正的,美丽的女神,高洁典雅的形象中没有破绽。杰斯特静静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女儿,最后嘴角微微展露他一贯的浅笑。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内,一个他也许早已知晓了答案的问题,穿越了二十九年的时光,透过那充斥着血腥与冰冷的空气直达到人类的心中。在不能产生欺骗的场所,反复萦绕,久久不绝。
[那么。我亲爱的孩子。]
[你已经准备好了要为神。]
[以及这一份忠诚。]
[而付出生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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