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后,经过刨根问底般的讯问,众人被获准离开这个院子。朱媛如释重负,还好什么事都没有。此时已是日薄西山,眼见天色转暗。
张义走到朱媛跟前,深施一礼:“殿下,眼下形式,臣以为您比我更清楚,您的身份不可示之于人,如今新君未立,朝内党争甚烈,奸党逆臣遍地都是,你若此刻现身,恐遭不测。”
朱媛听罢,更加觉得这个张义不是等闲之辈,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研判局势,清晰准确。这么快就自称“臣”了,不再是“小人”,如此老奸巨猾,让朱媛更加惴惴不安。
朱媛强作镇定,开口道:“蒙张老伯教诲,您的话,我必定谨记在心。一切小心行事。”
张义摆手,又是一个深躬:“臣惶恐!只是当下公主也没有别的好去处。不如随臣一道,找到我那世代交好的老友,寻一个安身处。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媛心说话,正合我意!本来从几百年之后穿过来的,在这地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好不让人担心,如今有人主动给提供安身之所,再好不过了。
朱媛演技还是很好的,主要得益于这人的性格,喜怒不形于色,自控能力极强。连忙说道:“如此便依张伯安排吧”。
众人离开兵营,一路随张义七拐八绕,在城东一片大院跟前站定,迎面一座豪华大宅,朱漆大门,上悬匾额,“柳府”二字苍遒有力。原来,张义这世交好友姓柳名自炎,在这施州地界也算是有名头的富户,宾主客套一番,柳员外把众人让了进去,朱媛进门左右观看,才发觉这院落好大,东西厢点着灯笼,照的院内通明,但见飞檐翘角,瑞兽凌云,高大的屋顶在落日仅剩的一丝暗红色映衬下,更显巍峨。又见雕梁画栋,一层层艳丽的颜色,在灯笼映衬下显现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美感。朱媛目不暇接,这明代地主家的房子确实漂亮,比2014年旅游时看过的那些灰不溜秋的残垣破壁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没错,实际确实不是一个时空内的。更为妙的是,这院落是个三进大院,貌似还有跨院,柳员外吩咐下人打扫了几间客房,把随张义来的那些乡亲安顿在后院
,随后把张义让到一间大房间内,张义示意朱媛随往,朱媛便跟了进去。
宾主落座,未等柳自炎开口,张义先行介绍:“大哥,这女娃儿是弟收的义女,名唤辛翠儿。”
朱媛听完介绍,连忙上前,学着古代妇女的样子,给柳老头打了一个万福礼,口中道:“柳伯父万福”,
动作轻盈流畅。柳自炎定睛观瞧,心中大赞,这女娃凤目蚕眉,面若桃花(当然要先把泥洗掉),眸子中闪烁精光,动作举止,气定神闲,但于隐约之间又觉几分英气,好大的气场!柳自炎在心中给了32个赞。脸上堆笑,一脸褶子开了花:“贤侄免礼,坐!”。
朱媛又施一礼:“谢伯父!”随后退到下首落座。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朱媛的表现让张义大为赞叹,果然是皇家贵胄的大小姐,瞧人家这派头,这风度。
柳老头叫下人上茶,又叫过一个婢女,嘀咕了两声,婢女转身去了,不一会功夫,手持托盘,端来一个小红盒子。盒子盖子打开,里头放着一块翠绿光洁的半圆形玉佩。
柳自炎开口说道:“翠儿啊,你我初次见面,老夫无以为赠,此玉佩赠你,作为见面之礼。”朱媛心里这高兴啊,嘿,真好,一见面就有礼物啊。连忙起身,恭敬的从婢女手上接过盒子,柔声道:“谢伯父”。
再次落座后朱媛垂首不言。只听两个老头说些什么。
这俩老头称兄道弟,几番下来,朱媛才知道,闹了半天这二人都曾经是万历朝的锦衣卫,二人是同僚,在一起办公,形同手足。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柳员外设宴请吃,间隙中,下人打来热水,让朱媛,张义洗漱干净,和柳家人一起用饭。席间,一白衣小生引起了朱媛的注意,这少年也是白净脸盘,目若朗星,浓眉,一条书生巾,将黑发扎紧,说话响亮,中气十足。看着好像习武之人。
果然,就听张义介绍说:“翠儿,这是吾儿张炽,早前我命他先来施州给你柳伯父传信,故此未与我同行,适才匆忙,未引荐你二人。炽儿!这位是为父在路上偶遇的辛翠儿,如今已拜我为义父,以后你就是她的义兄了!快来见过。”
白衣书生听罢此言,乐呵呵的冲着朱媛一拱手:“张炽见过义妹!”声音脆生生带着金属回音儿。好一个豪气干云的美少年!朱媛不禁有些痴了,这位义兄搁现代,必然是偶像明星级别的。帅到掉渣!俊男美女一相遇,必然火花四溅,其实,张炽也觉得朱媛真是个大美女,说话比平时更亮了几分,心里有点小激动。
朱媛呆了足有5秒,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不禁有些脸红,忙不迭回礼:“见过大哥。”
张炽这叫高兴啊,赶紧张罗朱媛多吃菜。正在此时,桌子上又一个男子开了口,打趣张炽:“我说老张啊,你可真羡慕死我们哥几个啦,这冷不丁从天上掉下个辛妹妹,还这么俊俏,是不是激动的腿都软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彻大院,朱媛循声看去,我的那个水蜜桃啊!又是一个帅哥!要不是这么多人瞅着,说不准朱媛
会惊声尖叫,激动到不行了。这什么情况?咋这么多帅哥尼?这位大笑的哥哥又是谁啊?
张炽蹭的一下站起来,开心的给朱媛介绍:“妹子,这几位是柳伯父的公子,我跟他们都是一起光屁股长大哒,这个方脸儿的是大哥柳岐善,这个圆脸儿的是二哥柳岐涛,那个尖下磕儿的是三弟柳岐兵。”
“啊,妹子,你多大啦?老三可能没你大,兴许得给你叫姐姐呢。”张炽一口气说完,就跟个三八婆似的,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冒出来了。惹得他爹张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这个臭小子,就是人来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得什么来什么,有你那么问姑娘家年岁的吗?”
说罢,席前众人一阵大笑。朱媛听张炽介绍完,起身一一向柳家三兄弟敬酒。最后也告诉了他们,今年17岁了。柳岐兵果然比朱媛小一年,称呼她为姐姐。这四个帅哥一起练武的。
明朝这个时候官绅,地主,有点钱财的都时兴组织团练,操练家丁,为的是看家护院,柳员外也不例外,自回乡养老开始,他就教授三个儿子习武,操练私兵,加之他曾是锦衣卫,功夫不简单。而张炽,也是这个情形,打小儿这四个人就一起练武。而今也算是高手了,舞刀弄枪样样在行,火器用的也纯熟老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媛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她也喝了两杯酒。柳老爷给她安排在二进院东厢,洗完脸后,她就回房休息了。烛火闪烁,朱媛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想起在学校半夜读小说的情形,也是这种摇曳的烛光下,明朝故事里的人物如今一个个变成了现实,血雨腥风的大时代就摆在她眼前,明天又到哪里去?她不禁有些迷茫。朱媛随手取出柳老爷送的见面礼,一个半圆形的精致玉佩,翠绿光滑,呈现半透明状,上面雕刻的一条似龙不是龙的动物,由中间断了,咦?这好像不是一个完整的东西,另一半不知道在哪里了。朱媛觉得好奇怪
,柳老爷送她半只佩,这是何意?因为她也知道,古人常用玉佩神马的作为信物,就一切两半,让某两个人各自拿一半,或者是定情之物,或者是验明正身所持证物。要说定情之物吧,朱媛觉得柳老爷大可不必这么费事,要说想给他们家哪个公子攀亲,直接跟张老头说就是了。可偏偏柳老爷送这么个东西,啥也没说。朱媛不禁浮想联翩。思来想去,就是没弄出个头绪。最后,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从未步行走那么远的路,朱媛累的够呛,第二天直到天光大亮,大概也就9点多,才醒来。后院传来刀剑碰撞和呐喊的声音,貌似有人在操练,她还没见过明朝武士们操练的情形,嘿,是个机会,过去瞧瞧。朱媛洗了把脸,整理好衣服,出门循声来在后院,但见4大帅哥正指点一帮子人列队形,嘿哈,嘿哈的挥舞枪棒,刀剑。兵士都是一身灰布裋褐,平底儿布靴,腿上缠着绑腿,腰间革带束着,个个练得满头大汗。四大帅哥很快注意到朱媛的到来,张炽冲着朱媛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大声招呼:“义妹,早啊。”朱媛回了一个微笑:“张
大哥早”。随后柳家三兄弟也一一问候朱媛。美女当前,四个小伙都显得倍儿精神,仿佛在攀比谁更精神,更帅气一样。朱媛心中好笑,男人都一个样啊,在美女面前就喜欢显摆。柳岐善冲着兵士们一摆手:“弟兄们都休息一下吧,巳时开饭!”看的出来,柳岐善作为大哥,性格算是憨厚一些的,说话四平八稳。二哥柳岐涛看上去很活泼,爱开玩笑,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昨天打趣张炽的正是这位。三弟,不,正确的说是四弟柳岐兵有些书生气质,说话文气。四帅哥,论年龄,张炽算老三,所以说柳岐兵算作是四弟。五个年轻人有说有笑,朱媛很快融入这个氛围,开朗活泼的一面也显示出来。四兄弟就发觉这个翠儿妹妹笑起来尤其好看,那双眼睛即使不笑的时候也让人感觉是在微笑,这双凤眼不似那杏核眼勾魂摄魄,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大气,充满智慧,又带着那么一种坚毅和刚强。人虽美,却因着这么一种气质,让人不能靠的太近。生气的时候,估计就会是一个冰美人了吧!
吃罢早饭(古人两顿饭,没有早餐),柳二公子提议到街市上玩,众人欣然同意,这个主意真的不错,朱媛很喜欢。此时北方的战事还未到达这个地方,施州城内还算平静,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贩子们吆喝叫卖,看上去还算热闹,朱媛对吃的不怎么感兴趣,专挑首饰摊儿,布庄,成衣店看。一圈下来,四帅哥累的够呛,就好像现在男朋友陪女朋友逛街一样,很快他们就败下阵来,因为他们发现,这女人要是见了穿的戴的,那就等于是龙归大海,简直乐此不疲,不知何谓辛苦。哪怕一分钱没有,这街都可以逛到头晕目眩。朱媛确实一文钱没
有,但是帅哥们都有钱啊,看什么给买什么,争着抢着买礼物送给朱媛,搞的朱媛受宠若惊,一番疯狂扫货,朱媛收到一大堆礼物,玉钗,银簪,步摇,流苏,络子。穿的戴的都给买齐了。还好都是小东西,便宜。贵的衣服,朱媛没敢看,主要是不好意思让哥哥们破费。结果直到晌午时分回到宅子,张炽还是背着朱媛买了一件素净半臂衫,给朱媛来个一个小惊喜,朱媛欣然收下了这份小礼物,并表示下次不许再背着她给买东西,说的张炽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央求妹妹把衣裳穿起来,朱媛将小衫套外面,还别说,这张炽审美眼光挺对朱媛的
胃口,素衫配朱媛的绿色襦裙,非常和谐。众人皆赞,朱媛美滋滋的,很开心。
就这样,白日里四个帅哥变着法子哄这个美女妹妹开心,朱媛跟他们逐渐熟悉,时不时的还开个玩笑,攀谈些有趣的事。可是,到了晚上,朱媛独处的时候,心情却变得很沉重,这样的好日子恐怕很快就要到头了,这个光景,李自成的大顺军正在跟后金部队血拼,明朝的残余势力都退到江南了,很快,后金的部队就要南下,血洗南明。一想到这些,朱媛就感到心急如焚。眼看大明帝国的大厦将要倾倒,她却没办法改变历史,挽救危如累卵的明王朝。
在矛盾纠结的心绪中度过了5天光景。五月廿一日,四帅哥照常早起练操,朱媛洗漱后,正要过去给张义,柳自炎请安。忽听到前院一阵嘈杂之声,随后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夹杂金铁撞击的声音,朱媛立刻加快脚步来至前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吓了她一大跳,就见前院一大群官兵,把柳家老太爷以及张义,包括柳家上下众人围在院子中间,士兵身披鳞甲,拎着大刀,端着长枪,对着这群人。
一个首领模样的大汉,正在高声训话:“柳老员外,我接到线人来报,在贵府发现有贼人混入,是北边儿闯贼派来的探子,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话音刚落,后院柳家三兄弟以及张炽带领家兵冲到前院来,那大汉一看这么多私兵,都拿着兵器,不由的大惊失色,面目狰狞的尖声叫道:
“柳自炎,你想造反不成?”
话音未落,那些官兵纷纷亮出兵器,后面的弓箭手也搭弓上箭,一声令下,这些人恐怕就要被射成刺猬了。
柳老头一瞧,这可不妙,赶紧挡住柳家三兄弟,连忙喝止:“善儿啊,休要放肆。这些军爷只是来查奸细的。”
“魏统领,小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窝藏奸细啊。前些日来我府上投靠的人都是我汝阳的旧友啊,进城之前,早就记下名录,一一盘查过了呀。您要是不信,我把人都叫出来,您挨个盘查,您看如何呀?”
那姓魏的将官一听这话,不由的冷笑一声:
“好啊,都叫出来吧,我这儿有办法查到奸细!”
柳自炎吩咐下人把张义带来的同村百姓也都领到前院,柳家上下,包括张义这些人都在现场,朱媛站在人群中间,惴惴不安。
“赵四,过来!你看看哪个是北边儿来的奸细!”
这话甫一出口,就见张义脸色瞬间变得好难看,他黑着脸,眼睛射向那个叫赵四的人,只见两个官兵带着一个干瘦的灰衣中年男子,来到众人眼前。
这赵四,用手点指朱媛:“大人,就是那个妖女,她冒充是前朝公主,随我们一起混进城的,她就是那个奸细!”
听罢此言,众人惊呆,纷纷小声议论,朱媛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没跌倒。万万没料到竟然有人告发她。
“来人,带过来!”
魏统领一声令下。
两个兵丁推搡着朱媛带到那军官跟前。朱媛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强作镇定,站在那军官面前,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心里早就吓坏了。
“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魏大人,这女娃乃是老朽的义女,名唤辛翠儿,她不可能是闯贼的奸细啊!”
张义见此情形,赶紧说情开脱。
“张义,你就别跟我装糊涂了,你们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吗?就算你是前朝的锦衣卫,那也是前朝的事儿了,魏某受孙大人所差,奉公行事,没让你说话,你就不要说话,省的惹上麻烦。”
“赵四,你看好了,是不是这个人?!”
“没跑儿,她跟我们一路过来的,自称前朝公主,还会妖法,她穿的跟咱们这儿的人一点都不一样。你看她的靴子,根本不是我们大明的人。”
赵四赶紧解释。朱媛低头瞧瞧自己的脚,这叫恨哪,原来衣服都换了,可是她的登山鞋却没有换!
张义恨恨的瞪着这个叫赵四的人,咬牙切齿的轻声嘟囔:“赵。。。四。。。你。。。”
原来,这个赵四竟然是跟随张义他们一起来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朱媛之前考虑到他们是平民百姓,对她的计划应该没什么威胁,而现在,她不得不后悔这个鲁莽的谎言了。张义也是恨透这个赵四。
“带走!”
姓魏的头领大喝一声,扭头带队扬长而去,朱媛被一帮兵丁押着,随大队出门望南行去。临走朱媛只回望了一眼,只见柳家三兄弟和义兄张炽都紧紧的盯着她,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要不是柳老头和张义按着他们,估计都要冲过来抢人。朱媛此刻很害怕他们做出激烈的行动,面对这些官兵,显然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应对,冲过来只能是鸡蛋碰石头。她赶紧回过头,低头跟着那群官兵上路。三位哥哥一个小弟,就这么眼巴巴瞅着官兵把朱媛押走了!
待兵丁走远,张义立刻派了张炽悄悄尾随士兵,探查朱媛下落。
这边厢柳自炎黑着脸,问张义这是怎么回事。张义眼看事情瞒不住了,把柳自炎和柳家三兄弟叫到前厅,待确认无人偷听后,将朱媛的来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柳自炎。柳老头听的眼睛大张,眉毛一跳一跳的。真有这等奇事!看来这个女子非同一般。
朱媛被这群大兵径直带到了衙门,扔进大牢关了起来,奇怪的是,无人提审她,每日饭菜及时送到,牢房也特别给搬了一张床进来,而且是单独的一个牢房。这让朱媛大惑不解。晚上她就开始瞎琢磨,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