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媛沉吟了片刻,忽的站起身,把幕篱摘下来,往旁边一扔,竟以真面目示人。这举动让张、柳二人感到脑袋一阵发晕,心说话:公主啊,公主你疯了不成?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显露真容啊!
他们无法体会朱媛此刻的心潮澎湃,对夏完淳这个孩子也了解不了那么深刻,但朱媛知道,夏完淳是个多么令人佩服,令人痛惜的人。
就见朱媛自座位上站起来,近前两步,直勾勾盯着夏完淳看了一遍,那神情就像女流氓见了高富帅,夏完淳吓的够呛,路上已经见识了这个女人的彪悍,此刻她要干嘛?帽子扔了,又盯着我这样看。而且,之前不是彬彬有礼,一副端庄淑女的样子吗?这转变也太快了。本以为她遮上面纱要么就是脸上有毛病,要么就是矜持有度的。但现在这是闹哪样儿啊。
夏完淳也仓促间看了朱媛一眼,只见那女子一副娇俏面容,一双丹凤细眼,两道卧蚕眉,肤如玉脂,一只悬胆般精致的鼻子,粉面含春,带着淡淡的笑意,红唇皓齿;一头秀发,乌黑光亮,用青巾扎着,粉颈上挂着一道亮晶晶的玛瑙珠链,耳上是翡翠嵌金鱼尾坠。果然是让人越看越爱看的那种绝代佳人。
不光夏完淳看傻了,那钱熙,也被面前的佳人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一个花儿一样完美的绝世美女!不仅是外表美,心灵也美。
片刻,朱媛颤声问道:“你父可是夏彝仲?”
夏完淳低下眼,避免与朱媛对视,恭敬道:“回姊姊的话,我父正是夏彝仲。”
朱媛见夏完淳不慌不忙,稳稳当当的样子,顿觉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收了收心神,重新又坐回位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吾与你父以及你的老师陈卧子有一面之缘,就在前日雅集。”
夏完淳心中一喜,微笑道:“姊姊认识我父亲和我的老师啊?太好了!”那神情,就感觉孩子见了妈,安详而欣喜的样子。
朱媛在心里已经呼了三四遍了,她想起历史上的夏完淳,不自禁的亲近他,她正在逐渐的把他当做亲弟弟般看待,说话声音温柔而带着怜惜,众人都敏锐的捕捉到朱媛心境的变化,非常讶异。对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半大小子,如此这般偏爱,令人匪夷所思。
顾不上那么多了,朱媛就是发自内心对夏完淳甚是喜爱,恨不能马上搂怀里亲两口。接下来的谈话非常有意思,朱媛就跟查户口似得,问夏完淳今年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近来都读什么书,身上可有武功。夏完淳一一作答,不卑不亢,四平八稳。
随着谈话深入,夏完淳完全放松了心情,对朱媛有点过分的热情也开始有些适应了,他发现眼前这位大美女,就像他的姐姐一样,只是单纯的出于关心,而显得热情洋溢。他想到了他的大姐夏淑吉,想到了他的小妹惠吉。
张、柳、钱一瞧人家这二位有数不尽的知心话要说,感到被边缘化了,张、柳把钱熙拉到另一边,也查起了户口,把钱熙和夏完淳的情况进行了深挖细掘,待确定皆为仁人志士,忠良之后,二人对夏完淳有了新的改观。他们意识到公主如此反常的对二人大放宽心是有道理的。
夜将深,张、柳二人差人给夏、钱二人以及那位老仆安排了房间,又派仪凤伺候朱媛。朱媛竟然跟夏完淳聊了大半个晚上,从家庭成员,生活学习,到琴棋书画,国家大事,相谈甚欢。也让夏完淳对朱媛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在他眼里,眼前这位美女姐姐,才、德、艺样样兼备,是难得的知己朋友。
直到五更初刻,天将放亮之际,仪凤已经趴桌子上睡着了,二人才结束了谈话。朱媛叫醒仪凤,回屋睡觉,夏完淳则有值夜班的下人带去歇息。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朱媛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天气很热,朱媛洗漱完毕,梳妆整齐,捡了那件绿萝裙,素纹襦,穿在身上,一副小清新打扮。
仪凤陪着她,一出屋便直接寻夏完淳去了。夏完淳也刚起来不久,穿着白衫,头上青巾束发,脚蹬皂靴,正站在山庄大院外侧,欣赏满山青翠,倾听鸟儿欢叫。
柳自炎、张义接到朱媛的指示,明确了他们该如何应对夏完淳,钱熙等人的问话。朱媛自称柳梦璃,柳自炎演爸爸,张义演表叔。一家人就这么定了亲属关系,目的当然是隐藏身份。虽然朱媛的脸是给他们看了,但身份不能泄露。未来会发生什么,无人可以预测。柳自炎、张义自然明白坤仪公主这份儿小心,他们对于朱媛拉拢夏完淳的策略也颇为赞同。
这当口,朱媛认为有必要公开柳岐兵、张炽的存在了,借着救助夏完淳的契机,她要将夏允彝、陈子龙这帮子人牢牢的掌握在手里。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给柳岐兵和张炽的指示是,公开在夏完淳面前现身,以柳梦璃兄弟的身份。
“东窗晚无热,北户凉有风。尽日坐复卧,
不离一室中。中心本无系,亦与出门同。”
空气中传来夏完淳幽幽的念诗之声。朱媛循声而至,笑吟吟的道:“妙!兄弟昨夜睡的可安稳啊。”
夏完淳转身拱手施礼,道:“谢姊姊关心,这山庄清凉,真是避暑的胜地啊。我都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朱媛道:“兄弟所言非虚,吾自六月初一在此结庐,已然被此美景,凉风所羁,你若喜欢,可在此常住。”
夏完淳轻叹一声,幽幽的说:“姊姊,吾何尝不爱这满山美景,醉人的和风,可惜,大明江山危在旦夕,七尺男儿当为国分忧,岂能置身事外啊。”
朱媛道:“兄弟有此襟怀,大明之幸,但你要保重,有些事,也急不得,你伤未痊愈,小住几日也好。”
夏完淳道:“时不我待,一日光阴一寸金,为国死,死得其所,吾即日见过父亲,还要返回松江,筹谋大事。”
朱媛一瞧,这位还真是个难劝的主儿。难不成就让他这么跑了?他未来的命运,朱媛知道,他不知道。事情不能那样发展,剧本不能那样写,必须做点什么。
朱媛义正言辞的说:“兄弟,吾知你一腔热血,精忠报国,姊姊为你感到自豪,但姊姊不能让你一人担下这千钧重担,为国效力,你要算上姊姊这一份儿,你且不要急着回去,我已经和几位哥哥商议,愿与兄弟义结金兰,从此生死与共,风雨同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听罢此言,夏完淳大喜,兴奋的说:“姊姊可当真?小弟我求之不得!”
张炽和柳岐兵万万想不到,坤仪公主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与公主义结金兰?开什么星际玩笑啊,真受不了,有点受宠若惊。但朱媛铁了心要这么干,她命人即刻从宫城内调来柳岐善和柳岐涛,说明她的意思。众青年and少年们都感到很激动,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袍,这自然是美事一桩。如今又要结义,亲戚关系再加上这层关系,让这个同盟更加牢不可破。
张、柳二老乐见其成,张罗香案、祭物。
仪式开始,柳岐善、钱熙、柳岐涛、张炽、朱媛、柳岐兵、夏完淳,有一个算一个。神情严肃的按照长幼依次列于香案前,齐刷刷跪倒盟誓。实际上,朱媛没有遵从古代结义的规矩,本来柳家三兄弟不需要结拜,钱熙和夏完淳也无须结拜。但是,为了巩固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朱媛强迫柳家兄弟接受这个建议,柳家兄弟也没话说了,跟公主结拜,何等荣幸?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都人定的。
仪式进行了简化,金兰谱写的也简单,但意思很到位。柳岐善宣读誓言后,众人在金兰谱上按捺手印,又备了红酒一碗,男的刺破左手拇指,女的右手,滴血于酒中,一人一口,最后一点酒洒于关帝像前,这叫歃血为盟。
仪式完事儿,众人皆大欢喜,柳自炎差人置办了一桌家宴,热热闹闹的共同庆祝了一番。
一切尘埃落定了,夏完淳和钱熙提出要离开山庄,去城里找夏允彝,他们耽搁一日,家里人还不知道呢,恐怕要着急。朱媛见挽留不住了,遂依依惜别的跟夏完淳挥手告别。夏完淳应允不日将重返山庄答谢。
又过了一日,夏允彝获悉那个叫柳梦璃的姑娘,居然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跟自己的儿子结义,老头儿既感动又高兴,听夏完淳大赞朱媛,义薄云天,文才武略,有勇有谋。。。。。等等一堆堆溢美之词。夏允彝更加坚定信心,打算要叫上陈子龙,徐孚远,带份厚礼,亲赴清凉山庄答谢!
巳时刚过,陈子龙和徐孚远到了,夏完淳日久未见陈子龙了,当下喜极而泣,师生互诉离别之情,夏完淳是陈子龙最喜欢的学生,也是让他最值得骄傲的学生。朱媛救了他的宝贝疙瘩,就跟救了他似的,自然是心中充满了对朱媛的感激。加之前几日雅集,见识过柳梦璃的才情,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形象迅速全面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