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深处白云老，大雾楼头晓寒轻。
金岚破障银眉暖，生死淡远不经心。
阿贵这会儿正坐在山崖边的青石阶上晒太阳。他并没有面朝众人来的方向，几乎是背对着众人，但铁矢却一眼就认出了阿贵的身份。半年时间过去，阿贵身上的化道特征愈发地明显起来。须发皆白，甚至开始有一点焦枯的趋势。皮肤却反而更好了，白里透红紧致柔亮，仿佛婴儿一般娇嫩。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奇怪，修士中不乏童颜鹤发者。但这人的境界偏偏很低，尤其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哪有一点修道有成的样子。
天人五衰所带来的痛苦并不比外表上显现出的老化来的轻松。他才三十多岁，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经被折磨的疲惫不堪，甚至比一个真正的垂暮老人还要疲惫，充满了对生命的厌倦。但他还没有老到耳背的程度，甚至比一般常人要敏锐许多。他不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回头，而是款款地直起身来，然后转身眯着眼看向打招呼之人。
“阁下耳长福艳霸气十足，久仰久仰。”对于或许带有讽刺意味的不实评价，阿贵选择针锋相对。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对任何人阿谀奉承。对此，明火火是早有领教了。双方从一开始见面就开始掐架，直到如今还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乐此不疲。凌可儿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尴尬着嘀咕道：“这小老头！”不过还是将铁矢的耳朵放开了。
铁矢如蒙大赦，不仅不将阿贵的讥讽放在心上，反而感激道：“哈哈，老神仙果真是有道行的，可比咱利害多啦。真是惭愧惭愧。”
阿贵不喜欢也不擅长拐弯抹角，直愣愣地说道：“有什么好惭愧的？怕老婆的人才真是有福分的。你老婆还这么美。”
“咯咯咯。”这会换凌可儿高兴了。女人总是不会拒绝对自己的赞美。
这时墨云天走了过来，对着阿贵躬身一礼，庄重道：“学生墨云天见过阿贵老师。一月不见，近日无恙否？”
对于阿贵，墨云天一直都是这么尊重。开始时阿贵很不适应，他从来没幻想过神子殿下会对他有如此尊崇的礼遇，心中总是惴惴然的。直到现在都还不能完全平静下来。当然这已经与身份之间的差异无关，对于一个即将化为虚无融入道中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无关紧要。
如果一开始只是心理惯性的原因，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抚平了。只是半年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真正地认识并了解了自己唯一的学生，他被墨云天折服了。匮乏的修道知识使得他并不清楚金丹闻道、半年悟道、半步得道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相信墨云天的特殊性。尤其化道之危也让他隐隐感受到天命的味道——墨云天身上有着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天命。
他从墨云天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感受到了快乐。他觉得自己的化道是值得的，并不是单纯的厌倦和虚无。墨云天并不亏欠他，所以他并不能完全地心安理得。
“嗯，没事。”阿贵有些生涩地答道。
“没事就好。这位是昊王铁矢，这位是他的王妃凌可儿。”墨云天介绍道。他的介绍没有做完，因为阿贵猜出了智玄的身份：“这位就是佛子智玄了吧？”
智玄赶忙偈手施礼，轻声道：“叫我智玄就可以了。佛子二字其实当不得。我的前世只是菩萨位而已，以前不明身世，叫叫也就罢了，现在既已明晰，还是不要再如此称呼了。”
智玄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往常她是不会做这些无谓的辩解的，只是不知为何，她在阿贵面前有些莫名的紧张，这才借着说话来掩饰心中的慌乱。
阿贵只是笑着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铁矢则说道：“你前世蝶叶玄女是天尊实力了吧，换算成佛家的位阶应该是尊者才对，怎么说是菩萨？”
智玄解释道：“佛家与道家不同，佛家的果位是以功果、佛缘划分的。玄女资历浅薄，菩萨位已经是破格了。”
“哦。”铁矢恍然。他见旁人一脸的悬疑，于是解释道：“灵界派系繁多，完整的修炼体系也有不少。为了统一概念，一般以道家的境界体系进行划分。所谓天地神人鬼只是低阶的粗略划分。地仙之上便有了许多细致的划分，而这种划分一般是与道有着密切的联系的。刚刚闻道的便是道人；悟道小有所成的即是道君；道业圆满的则称道圣。天仙之上，小证道果的则称道祖；大道有成晋入天机的就是天尊了。”
“这么说，皇者就是天尊之上直抵天道的修士了？”
“哈哈，看我挖个坑你就跳进去了吧？哈哈。”铁矢得意地大笑。即使被老婆瞪上一眼也没有稍作收敛——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实在不该错过。
墨云天不以为意，虚心道：“我从来都是瞎猜，错了便错了。你接着讲。”
“嘿。”铁矢哼了一声，还是接着讲道：“道分大小，大道亦有优劣。大道之巅有无极大道，得成者便是无极大天尊。当然，无极大天尊极为稀少，通常也很神秘。至于皇者嘛，你说的倒也不算全错，对了一半。”
“哦？”墨云天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嘿嘿，我不告诉你！”铁矢摆出一副欠抽的模样，嬉笑道。他之所以无端地说那么多修仙界的知识就是为了得到这种效果，算是小小地报复一下。对于这种看起来有些幼稚的行为，凌可儿只能大摇其头以表达自己的无奈。
墨云天则是耸耸肩，是否真的无所谓就不得而知了。
铁矢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幼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道：“这些你可以问智玄么，我不过是从传承中了解到一些，怎么也比不上蝶叶玄女所掌握的知识量么。”
没想到智玄却是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答道：“我的前世记忆多有破碎，这些知识我都不知道。也或许还没有想起来。”
对于这个，智玄本人并不觉得奇怪，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她觉得这样反而是好事。墨云天也曾问过，不过态度跟智玄一样，都不怎么重视。
但这在铁矢眼中则是非常可疑的事情，他纳闷道：“不会啊。一般转世轮回或许有记忆遗失的情况，可蝶叶玄女乃是天尊实力，有道印兵符护体应该不会出现记忆受损的情况才对。”
这句话引起了墨云天的警觉，眯起眼说道：“是应该，而不是绝对？”
“所以就有两种可能。自我封印，或者干扰受损。我相信是后者。”铁矢的脸上一片庄重，联系自身，他意识到了这之中的严重性。
智玄同意了这种推测，不过她还是相信：“或许兼而有之。”
正当三人心有灵犀为虚无缥缈的事情担忧的时候，明火火从屋子里钻了出来，问道：“嗯？鬼山伯伯呢，他到哪里去啦？”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见着鬼山的影子。虽然她进屋并不是因为急着见到鬼山。
阿贵被她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答道：“不知道，有两三天没见过他了。”
“哦……”明火火又朝墨云天问道：“怎么也没跟你说一声吗？”
“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事。事办完了就会回来了吧。”墨云天耸了耸肩，只是心里却并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墨云天的老师也算是见过了。铁矢严格地按照计划好的步骤行事。他扔给墨云天一枚储物戒，说道：“喏，这里面是定颜丹的丹方和五份材料。你先拿去研究研究。”定颜丹是炼给凌可儿用的，他虽然很上心，却终究感受不到当事人那迫切的心情。说的话也就比较随意。待到被凌可儿使劲拧了一下之后才又赶忙改口道：“也别太墨迹，尽快吧。你这么妖孽，应该很快就能掌握了。”
储物戒入手颇有些沉重，墨云天略一感应，发现其中是一枚黄色玉简和五大堆内容丰富的炼丹材料。他将玉简拿了出来，一边说道：“行。那你们先转转吧，我去云台待会儿。”
铁矢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不用你陪着。”
待墨云天转过身，凌可儿终于出声道：“材料就这五份，还是好不容易凑齐的。尤其其中几味药是铁哥从传承秘藏里找出来的，你可悠着点啊。”
墨云天没回应，只是一边走，一边随意挥了挥手，表示了解。
明火火就不答应了，嚷道：“怎么？你还怀疑小小的能力？那找别人好了，我也不稀罕什么破烂《八九玄功》，咱们一拍两散！”
《八九玄功》的价值自然高过定颜丹不知凡几，但在凌可儿眼中却是定颜丹更紧要些，就如同在明火火眼中墨云天的炼丹能力一样。她也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有些不放心。其实对方是墨云天，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这会儿还要道歉：“哎呀，别生气嘛。我也是关心则乱了，一心急就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心中的焦虑。对于墨云天，我怎么会不放心呢？”
“哼！”明火火又瞪了她一眼，算是消了气。凌可儿对于定颜丹的热切让她难以理解，但多少也能明白这种“关心则乱”的情绪。毕竟这是她身上时常带着的情绪。虽然消了气，可火还没熄完，还是忍不住要教训一番：“你知道小小从开始研究炼丹术到现在的五品造诣用了多长时间吗？一半年。你知道他最多一次炼了多少粒丹吗？一百零三粒，而且都是四品丹。你听说过有什么人能用这么快时间修成炼丹术，又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吗？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他能炼出有丹纹的五品丹吗？”
前面的凌可儿都能理解，并且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后面的她就不能理解了：“丹纹？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