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铁哥这是怎么了？凌可儿非常不解。原本刚刚如释重负的心情一下子又阴云密布起来，甚至让她感到深深地恐惧。铁哥明明成功了，即便疫情最终还是暴走，那也不是他的责任。她原本还庆幸自己的担忧没有出现。可是现在……
良久，铁矢终于嘴角上扬，贱贱地叹道:“无敌真是……寂寞如雪啊！”
“你这贱痞！”凌可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便动上手了，很快就变本加厉，手脚并用……
“我成功了。”铁矢第二次说道。这次凌可儿不在，身边的是智玄和痴画。他太郁闷了，必须要找一个能听懂的人倾诉。
智玄微微仰头，凝视他的眼睛、他眉心潜隐的道印，良久，“你知道为什么。”
铁矢再次叹气，“我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可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有他可以回答你。”智玄并不避讳谈起墨云天。
铁矢摇摇头，许多事情仿佛真的命中注定，“他恐怕也还没有想明白。”
不是两人一直在打哑谜，而是因为双方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智玄说的是答案，铁矢想的却是方法。墨云天若真是有答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可是智玄还是坚信：“他会的。”
之前一问一答都是深思熟虑，尽量用准确的言语表达。这次却是不假思索，“人人都嫉妒他，连我也不能例外？”
智玄对墨云天的深信不疑真是让人嫉妒。
智玄不语。
铁矢这才发觉智玄那句话里仿佛还有更深的意思，静静伫立皱眉深思。
智玄这才发觉不妥，眉毛耸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打断铁矢的思绪。而痴画则依旧不言不语，静静相陪。她听不懂二人的哑谜，也不关心。
良久，铁矢终于想通，并无比坚信自己的猜测。于是满眼震惊，百味陈杂。也是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也没有开口，转身离去。
原来他并不是要寻求答案或是安慰，他的信心回来了，比以往更坚定。
铁矢离去，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又转为紧张的尴尬。自从回到地球，智玄和痴画二人一旦独处便会陷入这种气氛之中。痴画一直有没讲和的意思，智玄也一直未曾有所表示，仿似混不在意。
也许是受到了铁矢的触动，也许是时机到了。智玄终于打破沉默，“陪我走走吧。”
痴画没有回答，只默默地陪着。
点爱学院周围原本的居住区都变成了尸疫感染者的安置区，地方足够大。大量感染者此刻正在齐心社和学院内其它两个社团的安排下一批一批地入住，智玄和痴画乘着冥舟一路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
当然，免不了的，她们见证了不止一个感染者的尸变。尸变随时都在发生，处于分散的群体中并不显眼，但现在将所有尸疫感染者聚集到一起，上千万感染者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尸变事件。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其间智玄还出手一次，及时镇压了由于监管者犹豫不决而初见端倪的尸毒暴走。智玄的手段可说是温柔已极，她以禅音唤醒丧尸还未完全泯灭的意识，同时以明佛净火度化他们腐朽的身体，使其在安详中消去苦身。能死在她手上恐怕和上天堂没太大差别，看那些渐渐消散的亡者脸上扭曲而坦然的微笑就能想见一二。
痴画自然见证了一切，但并没有得到慈悲的结论，“浑浑噩噩地去死和安详地死去，能有多大差别？”能有多大差别？左右也不过是个死。
“对我来说，差别很大。”智玄认真答道。
“我还以为你又会说些大慈大悲的道理。”痴画愕然。她现在恨透了智玄曾经灌输给她的大慈大悲的思想，正想找个由头反驳，没想到智玄又换了套路。
“那对你没有意义。”皎洁的月光洒在智玄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出尘而又冷峻。“大慈大悲也是一种欲望，在我这里非常强烈。我生来如此。见不得别人受苦，宁愿自己受苦。见不得世界受难，宁愿牺牲自己。没有伟大，只有欲望的惯性。”
痴画骇然，难以置信这番仿佛着魔的话竟出自大慈大悲的佛子之口，“即使明知牺牲没有任何意义？”
“是，即使没有任何意义，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哪怕所有感染者最终全部堕落，哪怕他们全部让我来杀，哪怕整个世界因之暴走，全都与我为敌，视我为仇寇，骂我做贱人……不管我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做的多么堂堂正正，都改变不了这就是我的想法。极端而又自私。终究还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欲望无所谓丑陋，它只以自我为中心。欲望是天生的趋向，渴望的念头无时不刻层出不穷，即便能凭借强大的意志抑压制住，却终究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念头的滋生。欲望就是天生那样想的，根本不会管它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
“你不忍看着别人受苦，却又为何偏偏折磨他一个人？偏偏是他这样爱你甚过爱他自己的人。”每当想起那一幕，痴画还是感到难以遏制的怨忿。她当然能理解智玄，但这只是让她更加忿恨，“你也爱他的吧，只是更爱天下人。或者，他无论如何被你伤害，还是会爱你。所以你可以为了爱天下人就可以无限制地伤害他，从而得到更多的爱。”
“不是‘或者’，而是两者兼而有之。爱也是欲望，而且是所有欲望中最为强烈的一种。你能懂的吧？因为你也爱他。你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喜欢上他了吧。所以你拜我为师，只愿能名正言顺地见他。”智玄从一开始就知道。
痴画不由自主地两眼大睁，很吃惊，甚至有一点不可遏制的惶恐，可她不想在智玄面前露怯，“我还想在你身边观察你，想知道他为何如此爱你，学习你身上让他着迷的优点。你一直都知道？”
“你想夺走他吗？”智玄轻轻地问。
“不想。”痴画淡淡地答。
“你想他也爱你吗？”智玄又问。
痴画终于感到慌乱，仿佛被抓到现形的失足者，“我配不上他。我只是……只是……”
“配不配的上是你的算法，爱不爱他是你的心法。算法能阻止心法对你的驱使吗？”智玄继续发问。
“不能。”痴画答。
智玄静静凝视痴画，眼中满是劝慰：“所以，遵从你的心法吧。至于算法，谁又真能配的上他呢？在他面前，我也一样自惭形秽。可我就是爱他。”
痴画道：“那你必然不想失去他，甚至是别人同你分享他的爱。为何还给我机会？”
“当然不想。我也不怕你能夺走他。”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和尚？只有一个小女人，幸福而又骄傲。
痴画是真的嫉妒，“他只爱你一个。即便你死了。”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有人代我能照顾他。这是爱滋生的欲念，所以如果有条件，我愿意成全它。”智玄就这么说着，心里全是墨云天的一颦一笑。
“这就是你的选择？”痴画满心骇然。为了他，她也能做到，可她能这般坦然吗？
“总有一天，我会失败。‘当天地间最后一缕圣光消逝，修罗王就会从天界出发，接管人间的一切，重建秩序。’他们都在等着这一句话应验，因为我们确实已经掉落到一个这样的厄运之中。还有人相信自己能打败修罗王，建立属于他的秩序。但我想，你应该也相信天哥哥，他那无与伦比的勇气和智慧会帮助他战胜这一切。而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在他的身边，帮助他，照顾他，爱他。你不会放弃的，你也会答应我的，对吗？”智玄轻声说，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很笃定，又像是乞求。
痴画不知如何是好，满眼慌乱，继而乞求：“你不能收手吗？只要你收手，他就能帮助你安全退出，然后扭转这一切。失去你的痛苦会击溃他的，他是如此的爱你。而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窃取世界的人都在等待这一刻，摧毁你，才有可能战胜他。只有你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而你既然已经洞悉这一切。”
智玄只是微笑，或许她不是软弱，只是需要倾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你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追随心中的道，坚守它；你也应该用一切去爱你心中的人，相信他。真正的道不应该泯灭人的爱，也只有真正的爱才能成就心中的道。欲望其实并无所谓美好丑陋，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引导它、展现它。我愿意竭尽所有，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让世界好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剩下的所有重担就甩给他？”就为这个词，痴画突然激愤起来，心底的怨忿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不，你并不爱他。你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你们都只爱这天下。我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提报仇，因为他不想见到他父亲支离破碎的遗体。他爱他的父亲，他也爱你。但你们这些无情的‘大人’只会伤他的心，一次又一次，一寸又一寸！”
她太激动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漫溢。
“所以你会替我照顾他的，是吗？”智玄却只是一味地索求，像是铁石心肠的商人。
痴画感到满心厌恶，“不。我是我！你是你！我爱他，不为任何人。”
智玄道：“这很好……”
痴画愣了一下，继而转为哀求：“不……不！你收手吧，求求你，放弃你那终将破碎的道。我永远都不会跟你争的，我也争不过。”她愿意放弃一切，只要他能不再遭受痛苦。
智玄还是淡淡的，口吻却转为严厉：“不要求我。不要用你的私欲来限制我的私欲。你想要，就应该自己争取。哪怕是杀死我。痴画，坦诚地面对你自己。你爱他是你的思想，独属于你自己。即便是墨云天也只能选择接受或是拒绝，无法干预。”
“我爱他。我爱他……”无所谓理由，无所谓结果。
“我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