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天光雪,
翘春地浆鸣。
问道长久否,
向死生不生。
莜莜很害怕,八岁的她已经能看懂人们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除了嫉妒,那里面的那么多的希望、期待、迷惑、恐惧、怨毒、仇恨……都是从何而来?她只是个小女孩,即便有些特别,也不应该,也决计承载不了如此多的欲望。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向她启示:你的苦旅才刚刚开始。
命运,而且是注定困苦的命运,那绝不是她所期盼的。所以逃避,尽一切可能。躲避人群,躲不过,那就躲避他们的眼睛。可那不仅做不到,还会引来更多的恨火,所以她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哪怕只是在“掩耳盗铃”。
“看,又一个你的模仿者。”明火火远远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之中的小女孩,悄声向墨云天调笑。这么多年了,明火火也见过不少墨云天的模仿者,这一个尤其特别,因为墨云天的眼睛已经好了。
“看出什么了吗?”明火火不知道原本火急火燎的小小为何又停驻不前了,有些迷惑,还有点紧张。他俩还是幻形乔装,明火火做少女打扮,墨云天则是中年面相。
“走!”墨云天暗中传音,同样的一个字,比上一次从容,也比上一次更紧迫。
明火火心中一凛,暗暗惊诧,莫非已是天罗地网十面埋伏?环顾四周,凛冬暮雪掩映,万物凋枯,除了一点也不温暖的人群,看不出一点草木皆兵的迹象,也感觉不出。
墨云天解释:“玄玄正在赶来。”
“比十面埋伏还糟!”明火火会意。
外来者已经引起原住民的警视,他们当然不能就这般扬长而去,那样反而起人疑窦。
两人一路赶来,期间只有短暂的停驻。随即,少女欣喜地挤入人群,两眼放光地向着小女孩走去。身后中年男子亦步亦趋,神色淡漠。
人群缓缓分开,克制而警惕。
“我可以看看你的眼睛吗?”明火火注视着莜莜,单刀直入地问。
小女孩下意识地小步后退,想要转身,忍住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看?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姜离。你呢?我们收到消息说这里出现了尸族,应该就是你吧?你知道吗?你很重要,对我们,对这个世界。”
明火火问了那么多,小女孩一句话就都答了:“我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我们就都知道了。”少女邪魅一笑,一脸的浮夸。
小女孩哪会懂得口是心非那套,只是单纯地感到害怕,由此变得思维混乱言词反复:“你知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你。我要回去了,再见。”
少女见状忙上前拉住小女孩,央道:“哎呀,逗逗你啦。看你吓的。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反而对你有好处。”
“是吗?”小女孩的心思总是很简单,也更愿意相信人,而且明火火化作的少女比她大不了几岁,说话声音又好听。
“当然啦,跟我们走吧。反正你在这里也呆不下去了。”
“嗯……好,好吧。”小女孩被说中心事,已经完全放下戒心。
“呵,还挺顺利。不过世事凭天定,往往不由人,想要带你走恐怕没那么简单。”
少女之言恰似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还未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嚷道:“不能走!你们不能带她走!”
少女朝小女孩挤眼睛,旋即转过身摊手道:“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此间之人俱是五湖四海聚来的尸疫感染者,相互之间识者寥寥,更谈不上什么瓜葛。而即便相知相识,但只要没有血缘亲情,就没有阻挠的资格。
当然这只是逻辑上的伦理,所谓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但世间之事很多时候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哪怕强词夺理,哪管经义纲常,“总之就是不能带她走。”
众怒难犯。
但蚂蚁再众,又真能挡住怒浪狂車吗?
少女哂笑,“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你们也该明白,那跟我没有关系。谁要有疑惑,我不介意证明一番。”
少女口头上云淡风轻,手上功夫却一点不含糊,虽只四尺娇小身躯,却能于反手之间引动四野风云。霎时间,场间便已是沉如墓冢万籁俱寂。
既然是强词夺理,自然是实力大的一方更有理据。不想讨苦吃的人最好闭嘴敛气,放弃夺理的资格。
“喔,看来能省点力气。不过我不相信会这么顺利,所以……他们是在等你来。”少女看向远处,智玄一行人正缓缓赶来。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智玄略微上前半步,问道。
“我叫姜离,他叫姜田。是不是只要打赢你,我们就可以带她走?”少女一点也不担心,眼中多少有些轻蔑。
“是。”智玄答。
“可我们境界都没有你高,本来就打不过你。”少女忽然泄气,之前的悠然忽而成了调侃。
“阁下意下如何?”智玄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不上来,便得任我们离开。若答上来,我们转身便走。”
“请问。”智玄不做任何多余的试探,也没看向明火火,全程都钉在中年男子身上。
少女问:“杀一人可救万万人,杀不杀?”
智玄答:“不杀。”
少女又问:“救一人而杀万万人,救不救。”
智玄答:“救。”
少女还问:“一念可抵万万人?”
智玄答:“一爱可塑万万世。”
“不愧是佛子,告辞。”少女拱手致意,二人离去。中年男子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望着二人遁光中的背影,凌可儿咂了咂舌,“人比人,活不成。这可真是乱世了。”
乱世出英雄,更出天才。这十年来,天才辈出,竟是一年胜过一年。看那少女,不过十来岁年纪,竟已是混元后期的修为。这还罢了,难为的是她竟能问出那样的问题。
二人间问答的意思,凌可儿大致听明白了。可若要换做她,自问绝问不出那般境界的问题。
“活不活的成也要分跟谁比。”一旁铁矢哼了一声。天下间还没有人能瞒过他那双眼睛。
凌可儿蔑他一眼,“说人话!”
“嗨……”铁矢欲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忍住,转而向智玄看去。
智玄却恍若未闻,径直朝小女孩莜莜走去。
铁矢见状偏头贴近老婆的耳朵,“你被那俩活宝骗了。”
凌可儿闻言双目一震,张大嘴欲破口开骂,又忍住了。
“她知道?”凌可儿想起之前智玄怪异的神色。
“自然。”铁矢叹口气。
凌可儿闻言又是一震。爱人之间的感觉又如何做得了假?就好像铁矢无论化做何等模样,只要看她一眼,她就能辩出来。而若是一眼也不敢瞧,她也能感觉出来。
之前那中年男子一直看着智玄——他知道瞒不住,或许也没想要瞒。
所以,“有人挑事儿。”
凌可儿终于回过味儿来。长生谷本就在点爱学院的辖区之内,他们接到线报便即刻赶来,可竟然还有人先他们一步,而且还是先后脚……这里面明显有猫腻。
“你叫什么名字。”智玄明知故问,希望用这种方式减弱小女孩的排斥情绪。
却不料答案竟是如此的意想不到——“小米。”小女孩强做镇定,作答时还是忍不住声音发颤。
智玄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叫“小米”的小女孩,问道:“刚才的姐姐教你这样说的?”
“叔叔教的。”小女孩究竟不愿意撒谎,却出奇的倔强,“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小米。”
小米分不清是非善恶,却有着一种强大的本能。她本能地觉得“小米”这个名字能保护自己。
智玄不以违忤,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佛子。妈妈很喜欢你。”小米的脸上洋溢起柔情,显得她娇弱的小脸越发楚楚可人了。
智玄在来的路上便读过莜莜的详细资料,知道她妈妈已经尸变而死。于是绕过这个问题,直接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米怯生生地问:“你会保护我吗?”
智玄答:“会。我先前已经对那位小姐姐做出承诺。”
小米想了想,说:“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
智玄道:“我会保护你,哪怕与世界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