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说,无论多么糟糕的现在总有成为过去的一天。
莫离说,无论多么恶劣的风雨总有停止的时候,正如黑夜阻挡不了太阳的升起,黎明到来,破晓的晨光将洒亮整个天地。
今日,大雨初歇,天边有流云,泛着七彩的光。
西京城外三十里,远芳侵古道,青草碧连天。
这样的人间四月天,风光旖旎,江山如画。
长亭内,莫离倒了四杯酒,清香四溢。
昨夜,齐渊告诉她今朝将返国,他面含隐忧,有些焦虑。
莫离问,“家中可是发生了大事?”
齐渊毫不隐瞒地点头,“有消息说,我父皇病倒,朝中恐生变。”
莫离内疚,若不是她,齐渊也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离国。
她想起,去年冬日天芒山的初遇,她因一朵千年冰莲与齐渊结缘。
那时的齐渊,为救母妃,披风戴雪,千山独行。
这位家喻户晓的肃国第一美男,苍山般沉稳的气质,冰凌般俊美的容颜,望着她手中的冰莲竟然眼含热泪。
簌簌雪花落了他满头,莫离想到一句话,朝如青丝暮成雪。
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脸恍惚成了师父的容颜,,心头不由一软。
而今,她举起酒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宁远亦道:“一杯薄酒,祝睿王一路顺风。”
齐渊执杯,“一切尽在不言中。各自珍重。”
齐暮也道,“姑娘有空,多来肃国走动走动。”
齐渊看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多嘴。”
齐暮挠头笑了笑,四人同饮,浊酒尽余欢,
出亭,上马,古道无人语,禾黍听马嘶。
莫离对齐暮道:“只要你奉上美酒佳肴,我定常去坐坐。”
齐暮喜笑颜开:“一言为定。”
宁远理了理衣袍,悠闲道:“女人到时捎上我,远也去凑凑热闹。”
齐渊端坐于马上,拱手道:“齐渊定扫榻相迎。”
辰光之中,那两人两马在送别的箫声中渐行渐远,空落落的官道上只余马蹄溅起的尘烟。
青山翠悠悠,碧水空自流。箫音不断,声声皆别离。
宁远负手,与莫离并肩而立,那双深邃的长眸凝视着久久不散的尘烟,有一线天光划过墨色沉积的深渊。
睿王齐渊,我助你俯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苍山覆雪,君临天下。他日,你该如何报答我这举手之劳?
他的嘴角渐渐升起一缕浅淡的笑意,清丽却蛊惑人心。
突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莫离抬眸,那马背上的男子有宽阔的肩膀,冷峻的面容在晨光中坚毅更胜往昔。
齐渊说,“阿离,我还是想告诉你,若有一日,你改了主意,记得我仍在原地。”
他又说:“我要你记得,你便是我的曾经沧海,情深是我,而缘分是浅是深,皆握在你手心。”
难得情深,阿离,我与你一样,选择痛并快乐着,所以就让这百年光阴将你凝在我胸口,若真有来世,我愿意再次遇见你。
莫离见他只顾自己说完,便调转马头,策马而去,不禁莞尔一笑。
齐渊没有回头,身后的箫音倏然一转,一改离别的颓靡之气,斗志昂扬,如得胜的军士凯旋而归。
齐渊,王者的道路布满鲜血与荆棘,所以,莫要回头,荣光在路的尽头等你。
他明白,这是她的祝福与激励,既然选了那条路,即便风雨兼程,也要勇往直前,直到那一天,万民臣服,君子登顶。他迎风而笑,即便余生孤独,可心中有你。
回时路上,祸水问莫离,当初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得来的冰莲为何拱手让人,且分文不取,莫不是垂怜睿王齐渊的美色?
莫离恍惚一笑,当然不是。
但她终究不知该如何告诉祸水,齐渊眼中的绝望和希冀,触动了她的心。
因为那一瞬间,雪花落进眼里,冰冰凉凉地化为热泪,烫醒了沉睡的记忆。
因为彼时的莫离忆起了八岁的自己,那个对生离死别无能为力,只能睁大着眼睛让眼泪流进心里的小阿离。
她扬着头,眯起眼睛,晨风拂面,温柔地如娘亲之手从遥远天际伸来,借着清风一一抚摸过她的脸庞,眼角,最后徘徊于眉心,不忍离去。
她侧过脸,看向宁远,眸光静好,语气是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你信不信,我赠齐渊冰莲,其实只为弥补自己。”
她笑了笑,那些亲身经历的苦痛,他人永远难以感同身受。
莫离并不在意宁远是否懂得她此刻的心情,毕竟,茫茫人海,要寻地一个懂自己的人,太过艰难。
而她有幸遇到一个,可惜,命中注定,这缘分的潮起潮落,只系住她一个人的真心。
宁远的声音很动听,他说:“我信。”
莫离总觉得这音色清雅中有几分金石掷地般地庄重,她讶然的目光掠过他如画的眉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宁远又道:“若你想说,我洗耳恭听。”
他眼神诚恳,像是有一帘飞瀑,垂留直下三千尺,落地凝成一汪深潭,虽不知深几许,但潭水清清,一眼便可到底。
莫离错愕,这祸水竟也有清水般的眸光,此时他眼底经年不散的墨色全无踪影。
莫离苦笑:“故事太长,真不知从何说起。”
她并没有与他开诚布公的打算。
宁远眼角一暗,那汪潭水上缭绕起墨色烟雾,朦胧之中,便成深渊,有几分自嘲,有几分讥诮。
他淡淡地看着前方:“水滴石穿,总有一天,我定在你的心上凿一个洞,看看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何模样,是不是如洪水猛兽般可怕,也看看你铸就的城墙有多坚固,你对我的防备能坚守到几时。”
此时的宁远优雅之中贵气毕现,仿若九重天阙上的王者俯视他的疆土,胸有沟壑,且把握十足。
莫离一脸怔怔,祸水淡然的语气,说出的话怎么含有几成咬牙切齿的怒气。
她又看了他几眼,那人面色安然,难道是我多心?
她朝着宁远坦然道:“我这人一向遵从以心换心。其实没你想地那么复杂,我这么懒地人,自然懒地花时间去建藩篱,更莫说城墙了。我不过是认为天地浩大,碰巧有缘走一路,便莫问缘分长短,家事出处。因为人世无常,说不定哪天换了身份,便如重新投胎做人,江湖再见,已隔浮生,相逢不相识,从此宁郎成路人。”
她顿了顿,又笑道:“陌路还好,就怕造化捉弄,一个不经意便成了敌人,从此刀剑相向,那才难堪。”
“不会有那么一天。”
宁远面向东方,迎着冉冉升空的那一轮红日,言语铮铮,好似誓言。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站到我的对立面。”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