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入户,屋内燃着檀香,风吹动窗棂,院墙边的几棵树枝繁叶茂,却投下重重身影。
宁远眸色突然一片冰冷,他与顾惜朝道:“陆言和楚恒已经到了西京。”
顾惜朝端坐身子:“你们见过呢?”
“遥遥看了一眼。”
顾惜朝见那墨渊般的眼里有浓重的恨意,正色道:“看来盛青月真的是那个人,不然陆言堂堂太子,也不会自降身份参加什么比武招亲。”
宁远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十五快到了,月又要圆了。
他倏然回头,眉梢挂着冷峭,声音如冰凌般寒凉刺骨:“太子陆言,远早想和你会会,这一天,等候多时了。”
顾惜朝只觉周身一冷,他好久不曾在这人身上看见杀气,太子陆言,阿远该有多恨你,不,该是有多恨你身后的那个人。
他凝眉问:“那盛青月?”
宁远蹙眉道:“她的肩膀上的确有青月胎记。可是,我却觉得那个人不是她。”
“肩携明月,姿容绝世,这两点盛青月倒是符合。可这移步生花,恩泽天下,又是何意呢?”
顾惜朝想了又想,纳闷道:“这觉慧大师也不说地更直白些,可茫茫人海,若不是盛青月,而是另有其人。我们又去哪里找呢?”
月光盈润在宁远眉间,他俊美的容颜却是别样森冷,墨染深渊里幽光飘浮。
他沉声说道:“总之,要抢在陆言之前。”
院里回荡着莫离清悦的笑声,她含着戏谑询问唐芙:“怎么,你明日不继续寻小七呢?”
唐芙应得干脆又爽快:“当然要寻。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总要看见他安好才放心。”
莫离打趣道:“若你真想安心,不如将他收了。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想不安心都难。”
宁远的眉间逐渐舒展,他低笑道:“这女人,又有了做红娘的兴趣。”
顾惜朝却面色一冷:“真是馊主意。”
男子清清润润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更为悦耳,是紫藤君在说:“我刚翻看了黄历,六月初八宜嫁娶。”
莫离道:“两个月足矣。”
唐芙大呼道:“你们不会真把我卖了吧。”
莫离纠正道:“姐姐怎会那么狠心,顶多就是帮你娶个小七,你先用着,若是不满意,秀色楼存货多多,任君挑选。”
顾惜朝面色极为难看,他意味不明地问宁远:“这就是世人口中那位高洁出尘,风华绝世的碧箫医仙?”
宁远淡淡道:“你无福位列仙班,当然体会不了这些仙人的独特品味。”
顾惜朝恍然一悟,自言自语道:“说起仙人,这西京城还有一位,可人家谪仙降世却清心寡欲,而和你齐名的这位,你听听,什么先用用看,这么不知羞耻的话她说地义正言辞。同样是仙,差别怎如此大。”
宁远“嗯”了声,淡笑道:“她的想法一贯清新脱俗。”
“脱俗?”
顾惜朝不置可否,忽又感慨:“我看该是惊世骇俗。”
宁远眼里星光漫漫,勾起嘴角道:“习惯就好。”
顾惜朝魔怔般看了他几眼,喃喃道:“阿远,好难得看见你笑地如此,真心。”
宁远一愣,笑意一敛,却摸了摸鼻子。
顾惜朝突然又问:“阿远,你是否真的能明白自己的心?”
宁远道:“何意?”
顾惜朝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阿远,你拒绝承认盛青月就是那人,不过只是凭着直觉。而你向来不是凭直觉做事的人。”
宁远本是立在窗边,他黑发如水,星月交辉,锦衣流光,风雅又清贵。听顾惜朝发问,他抿着唇,回身走到几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惜朝又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那杯酒抿了一口,赞道:“梨花白,真是好酒。”
宁远面色冷了冷:“不是倒给你的。”
顾惜朝脸上写满不解:“你不是常说酒乃乱人心智的东西,若非应酬,少沾为妙。为何还在自己屋中珍藏着上好梨花白?”
宁远凉凉道:“待客时用。”
顾惜朝眼里笑地不怀好意:“此屋中,就你我二人,你是主,那我便是客,这酒不是倒给我的还能给谁?”
宁远面色沉沉:“给我的。”
“噢,”顾惜朝拖长腔调,“你何时有了这等喜好,阿远,你不觉得自己很反常么?”
宁远复又斟了一杯,只是看着,酒光冷艳,有着淡淡地清香,可饮下却极为醉人,这梨花白的品性像极了那女人。
顾惜朝见他只是看着,并没决定要不要饮下,一改方才的玩味道:“阿远,其实你心里有答案,是么?”
宁远不答,又听他说:“阿远,你这酒是特意为离箫姑娘备的吧。”
宁远默然,顾惜朝换了一副严肃表情:“阿远,若你的直觉有错,盛青月真的是预言中的女子呢?”
宁远仍是不语。顾惜朝又道:“阿远,我不会感情用事,你更不会。可这世上,能让你这么真心微笑的只有一人。”
宁远蓦然看他,眸内寒星如剑,顾惜朝笑了笑:“阿远,我说中你的心事了么?”
他继续道:“阿远,你若真的完全否定盛青月就是那人的可能性,便不会安排我们趁问天阁袭击公子伦而去鱼目混珠。那两箭帮你试探了盛青月,你也亲眼所见她确实有月亮胎记。可见你在犹豫,理智告诉你盛青月是,感情却让拒绝去承认她是。阿远,如今,你要如何呢?”
宁远忽而一声嗤笑:“即便她真是,难道天下大业,就定在一个女人身上了么?难道我辈血性男儿真的以为娶了一个女人,万里江山便自动伏在脚下,真心臣服?”
“当然不。”顾惜朝道,“可天下万民,多的是听天由命之人,更对所谓的预言深信不疑。而你的对手,太子陆言,又岂是等闲之辈?”
宁远轻喝道:“所以,你这是在逼我,一定要娶盛青月是么?”
“不,阿远。我知道错娶的痛苦,不想你重蹈覆辙。”
顾惜朝痛楚却诚恳道:“我只想你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无论你如何决择,我封衍至死追随,定不负君。”
宁远握着他手:“阿衍,我答应你,这天下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定为你抱血海深仇,让风尚书沉冤得雪。”
他似是定下决心:“我说过,没有人能阻得了我们的大业。若娶盛青月能让兄弟们安心,那么,我娶。”
顾惜朝问:“阿远,你知道你要失去的么?”
宁远却笑了:“还没有得到,又怎会是失去。”
那一笑,未达眼底,恍如繁花刹那凋谢,由暮春忽然迈入寒冬,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于断井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