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后来想过,她这一生,在众人看来无不是光鲜亮丽,可大多数人都不知晓,与公子流沙的初遇,她却是狼狈不堪的。
这世间有千种缘分,莫离认为,她和公子流沙的缘分绝对是孽缘。因为这个人,她的人生起了转折,从一帆风顺走向了血雨腥风。
这转折的开端,要从她欠公子流沙的人情说起。
这一夜,四月十五,满月之日。
当红日坠下,如盘的明月渐渐升起,莫离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寒气正如冬日的大雾,缓慢却强势的弥散开来。
当时,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平稳地疾驰,她身子倚靠着车壁,看似放松,其实正努力压制着寒气,可任凭她如何努力,身子偶尔仍忍不住颤抖。以免被公子伦察觉,她寻了个上山还愿的理由,在快到达西京城时下了车。
闹腾的燕怀嚷着要与她同去,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公子伦澄明的长眸里有疑虑,天已黑,庙门早关,此时去还愿,总有些说不通。可触到她含笑的双目时,心里蓦然一软,那最后一丝疑惑被那一笑轻轻拂散。
终于,她目送着那一轮马车在皎洁的月色中渐渐走远,僵在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拢,覆着白纱的面孔毫无血色,竟是一碰便要破碎的苍白。
体内的寒气如奔腾在草原上的野马,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叫嚣着,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莫离提了一口气,运行轻功,迅速向华明寺飞去,她知道,华明寺的后山有天然的温泉,正好可以缓解寒毒发作的疼痛。
大炎有一道刑法,名为“凌迟”,老百姓称它为千刀万剐,顾名思义,就是一刀又一刀的将囚犯活活折磨死。以前听师父说,寒毒发作之时,体内的寒气化为刀刃,割裂的疼痛并不比凌迟之刑轻松。那时并无亲身体会,心里大致认为这种疼痛应该是极其难捱的,意志不够坚韧的人常常活活痛死。
而今,那巨大的疼痛从体内碾过,莫离终于能感同身受,为了那个人,她承受这份痛,并不后悔。
渐渐地,她的轻功慢了下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开始体力不支。
当她飞过初遇公子伦的那片梨花林时,摇摇晃晃地从树顶摔了下来,像离枝的梨花,无法自主地坠落。
月光静静罩在梨花树下那抹蓝色身影上,她蜷缩着,颤抖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碧绿的玉箫撑在地上,莫离刚立起的身子又重重倒下,覆面的白纱被挂在树枝上,
风华无双的玉颜被划了一道血痕,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疼,每一处骨骼似是被人拆开捏碎,她紧紧拽着手中的青草,死死咬着嘴唇。
冷,莫离只觉得好似躺在千年寒窑,她全身都在哆嗦,冰凌刺进肌肤,蚀骨的冷意没入肌理,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额角滚落。
越来越深重的疼痛如一张绵密的蛛丝网将她层层缠绕,越裹越紧,无休无止。
莫离唇边突然绽起一枚冷笑,这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疼痛那人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无怪乎他对生死并不执着。如若今晚她痛死在这里,是不是太有失格调,想到此,她不免又是苦笑。
于是,沿着青草碎石,她缓缓向前爬去。她不指望谁会来救她,毕竟她这样的人,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视线开始模糊,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青草地上出现了一双白底黑色锦靴,银线绣成的祥云翻涌在黑色长袍底端,摇曳开来,又像是盛开的琼花。
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冰冰凉凉响在头顶:“传说中风光霁月的医仙离箫却是如此狼狈。。。。。。”
莫离苍白的面色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努力仰起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黑衣男子,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只余下优美的下巴和幽深的眼睛,她费力地张了张唇:“你是。。。。。。。。。公子。。。。。。流沙。。。。。。”
菩缇香在鼻尖氤氲散开,男子略带暖意的手指抚上她脸侧的血痕:“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想让我亲你?”
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子说这样的话,他从来不曾和女子说过这样的话。
莫离眼里闪过懊恼和不可思议,传说中的公子流沙冷血狠辣,杀人如麻,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无情修罗。她居然从他眼中看见了几缕柔和的笑意。
他低头看她,若是往时,她势必要调戏回去。可如今,她毫无力气,连话都说不完整:“你这人。。。。。。真是。。。。。。”
他低低笑了声:“真是什么呢,箫箫?”
箫箫?
“真是。。。。。。厚脸皮。”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男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含笑打量她:“你这番模样,倒着真惹人怜惜。”
那唇角的似笑非笑,熟悉又陌生。
“听说你在此地从我流沙宫手里救了公子伦的命,如今谁又来救你的命呢,萧萧?”
不理会莫离眼中的震惊,他好整以暇的打量她,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缱绻的鼻音。
苍白的面色衬得莫离那双玉眸越发乌黑,她紧咬的唇边泛出血色,眼里涌出几丝沮丧,颤抖道:“你。。。。。。想要。。。。。。什么。。。。。。”
说完,又死死咬住牙关,朱唇在冷白的月光中更显殷红。
“松开。”
男子的手指轻轻抚在她唇上,喑哑的开口:“箫箫,我若要你呢,你当如何?”
莫离蓦然盯着他的眼睛,幽深的长眸中一片暗黑,隐隐藏着什么。
“要我?。。。。。。呵呵。。。。。。”
她低下头,月光铺了一地,似是一层霜。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吧。”
“箫箫。”
男子在头顶唤道:“我不要你的命。”
莫离强撑的意志渐渐一松,目光有些涣散,朦朦胧胧中,她竟觉得他的眼神很温和。不由自主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拽住他的衣袍:“公子流沙。。。。。。带我去。。。。。。后山温泉。。。。。。”
她顿了顿,又道:“我会。。。。。。报到达你地。。。。。。”
男子的眸色微妙地闪了闪,声音里带着戏谑:“你怎么报答我呢,箫箫?”
莫离的声音渐渐变软,似是漂浮上云端的一缕轻烟:“若。。。。。。你有难。。。。。。”
“嗯?若我有难,你待如何呢,箫箫?”
暗哑的声色很动听:“你会待我如公子伦一般,也舍命相救,是么?”
莫离费力地点了点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男子话锋一转,却突然正经道:“箫箫,记住你说的话,我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