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的贵族圈中,陵南王府的地位与西京侯府不相上下。两百多年前,其先祖安南忠心追随元熙帝,后大炎建国,安南封王,世袭爵位,是大炎唯一的异姓王,且封地陵州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由此可见,元熙帝对安南那是极为喜爱。
两百年来,斗转星移,九龙椅上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无数开国功臣的后人在诡异的朝堂风波里沉沦末落,可陵南王府却一直盛宠不衰繁盛至今。令众人扼腕的是,陵南王安隆姬妾无数却没有正妃,子嗣更是单薄,只有一儿一女。
莫离犹记得,当年陵南王返京,为自己唯一的儿子请封世子,当今圣上景初帝开始并没有答应,理由是此子并非嫡出。于是,陵南王为了心爱的儿子金銮殿内当众立誓,今生不娶正妃。
那时,贵族圈内议论纷纷,话题无非是这孩子的娘亲多么得陵南王的宠爱,更有甚者亲自派人去陵州打听,得回的消息却是这孩子出生失母,且生母不详。彼时帝都洛城的无数茶馆,说书先生们硬是将陵南王的情史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通通翻了个底朝天,可翻到最后,也没从众多红颜知己中得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陵南王儿子的母亲究竟是谁,一直属于未解之谜。
当然,那诸多红颜的名字就如没开到初夏便颓败的春花,从说书先生口中吐出,还没掀起一点风浪,转眼就在散场后被人遗忘了。
毕竟,哪个儿郎年少不轻狂?哪个京城高门公子没有点香艳旖旎的往事,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陵南王?
按理年龄尚幼的莫离是不会对此事有印象的,可偏偏家中高堂说到了陵南王,那语气张然若失,惋惜的很。聪慧敏锐的她至此从爹娘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真相。
陵南王之所以不立正妃,和他唯一的儿子承爵没多大干系。真正的缘由是他心有朱砂,旧情难忘。这朱砂来头挺大,正是太子长廷的老婆,冠绝京都的静好太子妃。即便青梅他嫁,这位王爷也矢志不渝,偏要留着正妻的位置给那永不可能的人。后来太子妃抱子自焚,红颜早逝,这位王爷跪在东宫的废墟中,搂着烧成灰黑的尸体,整整三日。
莫离至今都没有忘记当时父母说起此事时,爹爹看娘亲的眼神,那种珍爱中带着庆幸的眼神,长大后她才懂得,比起许多人的求而不得,她的爹爹能和娘亲结成夫妻,看来真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那时爹爹笑言,陵南王好歹还有儿子,若娘亲不嫁给他,他会断子绝孙,孤独终老。莫离心知,这不是玩笑,只是断子绝孙的人,成了师父。
而今,再次听到有人提起陵南王世子,莫离的惊讶并非无缘无故。莫离七岁时,娘亲和爹爹去了一次江南,途中偶然遇见了安辰,那是她第一次见娘亲用骄傲的口吻夸耀那素未谋面的少年,娘亲形容他,风姿倾王侯。爹爹赞扬他,性慧敏,神清骨秀,天赐之子。
这些年,无数青年才俊脱颖而出,公子伦,太子陆言,少将军公子恒,以及丞相之子公子杭更是名动天下。与之相比,陵南王世子安辰却默默无闻,甚至可以说晦暗无光。
可这个被父亲认为智慧超群的天赐之子真的会碌碌无为,甘于平庸么?
莫离显然是不信的。不然怎么去解释陵州堪比帝都的繁华
她眼中神思浮动,波光明灭间,流沙低哑的音色微微清亮,他问:“你居然知晓安辰?”
莫离回过神,心头突然一跳。
“风姿倾王侯,他真的有这么英俊非凡么?”
流沙微微含着笑:“见过安辰的人屈指可数,你从哪听来这传言?”
“这么说,你就是那屈指可数中的一个?”莫离别开脸:“你又是如何与他扯上关系地?”
流沙偏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我么,因缘巧合,与他一见如故。”
莫离禁不住冷笑一声:“陵南王世子自幼聪慧,十岁时沉迷佛道,常常大江南北寻访道友,行踪飘忽不定,哪来的深居简出?且公子流沙你干的甚么勾当,大家心知肚明,难不成你还一心向佛,不然怎么与他一见如故?”
她顿了顿,又道:“还是,陵南王世子沉迷佛道是假,韬光养晦是真?”
覆盖着面具的脸看不到表情,只见流沙抿了抿唇,沉声道:“太聪明的女子,不讨人喜。”
“看来我是猜对了。”莫离一声冷哼:“流沙宫能在数年间发展壮大,陵南王世子功劳不小吧。”
流沙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莫离气愤:“好好的王孙贵族却藏着掖着,做些不能见人的勾当。你们究竟想干甚么?”
流沙却弯了唇角:“我们做什么那是我们的事,箫箫你为何生气呢?”
莫离一噎。的确不关她事,她生甚么气呢?可被娘亲那么推崇的少年竟与阴谋诡计相连,她只是失望罢了。
“我不管你们想做甚么,也不管你我的接近是怀有目的还是缘分使然,但是我警告你,若你们危害到我在意的人,我离箫与你们势不两立。”
“你在意的人?”流沙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箫箫倒是说说看,你在意的人究竟有哪些,我心里打个底,如若真碰上了,也好手下留情。”
莫离充满怀疑的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我怎么觉得若是真说了,他们反而更危险?”
“原来我公子流沙在箫箫的心中竟是口蜜腹剑之人。”流沙背过身,望着窗外夜空:“我以为这几日的际遇,在下就算不是箫箫心中的好人,但也算不上卑劣。试问,相逢至今,我流沙可有做半点危害箫箫之事?”
外头起了风,风声呼啸,听起来像是哽咽,男子一身黑袍没入夜色里,只余下淡淡的菩缇香还萦绕在周遭。
莫离望着屋顶那个洞,愣神了良久,讷讷道:“你虽未做危害我之事,可我觉得,你们要做的事,比危害我,更可怕。”
隔着一层青瓦,本该远去的公子流沙负手立于屋顶,听着屋内女子的喃喃自语,遥首看向东方。
东边一颗星,正皎皎初升,这星叫启明,预示天就要亮了。须臾,流沙鬼魅的身影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身后,一声叹息消散在拂晓前:“这天下,怕真要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