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一碧,阳光如洗,湄水城的百姓难得迎来如此晴好的天气,纷纷把衣物被褥拿出来晾晒。城中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然而每条街的角落处都有几个侍卫在巡视。
人群中有三个人在慢慢走着,前面两个人一个气宇轩昂,容貌俊朗,另一人脸色微微苍白,眼神却很温柔,注视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还有进进出出的客人,微笑道:“我好久都没有到这般热闹的地方来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人脸上却皱得跟个包子似的,嘴嘟得老高偏偏又不敢发作,听到前面那人的话,口中便不满嘀咕道:“不就是人多点,又有什么好。”
走在前面没有开口的人顿时回头轻瞪年轻人一眼:“你这孩子,说话没大没小,对姑父要有礼貌。”
年轻人只好瘪着嘴答应道:“知道了,爹。”趁那人回头不备,偷偷朝他吐了下舌头。
这个调皮的年轻人正是燕栖镇苏家的公子苏琦,而前面两个人分别是苏牧之与洛恨骨,洛恨骨恰好瞧见苏琦扮鬼脸的样子,也不拆穿,只对苏琦眼含温柔地微微而笑,便又掉转头与苏牧之交谈。
苏牧之早已注意到道路两旁的侍卫,不知湄水城出了什么事情,竟要布置如此严密的防守。
三人走进路边一家颇为雅致的茶楼,拣一张临窗的雅座,苏牧之吩咐伙计上一壶上好的春茶,朝窗外东边望去,窗外可以隐隐约约望见城东景色秀丽的碧山,他的脸上浮现一缕怅叹之色。
洛恨骨将茶桌上细白骨瓷茶杯一一摆好,又拎起伙计端上来的茶斟满茶杯,顿时一缕清香沁人心脾,连一直闷闷不乐的苏琦也忍不住端起茶杯细细品尝。
洛恨骨问道:“苏兄可是睹物思人,又想起曾经居住在龙隐山庄的那位朋友?”
苏牧之端起茶杯,轻叹道:“当初城东龙隐山庄的庄主言兄是一位仗义仁善的大好人,若不是你不在燕栖镇,否则我真想让你结识一下,你也一定会喜欢这个朋友。”
洛恨骨的眼中露出向往神情:“能得到苏兄盛誉的人,必定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他现在何处?”
苏牧之的脸上现出深深的不忍,他沉声道:“言兄一家老小在十年前就被歹人残忍杀害,悉数毙命,这桩惨案多年来悬而未决,我每每念及此事,总是为言兄一家感到心痛。”
洛恨骨目露怜悯,安慰道:“苏兄,等我们去柳府拜会过柳太守,我跟你一起去祭拜这位言庄主。”
苏牧之点头答应,三人用过茶点,便动身前往柳府。
柳安闲早已命下人在府外等候,下人见苏牧之一行人到来,忙跑到书房禀报,柳安闲正在书房与裴襄在一处,脸色很是难看,裴襄则垂着头,站在一旁不言语。
下人站在门外,硬着头皮禀报道:“大人,燕栖镇的客人来了。”
柳安闲闻言,忙起身整理衣裳,到正厅迎接客人。
洛恨骨正坐在下首处的黄梨雕兰木椅上饮茶,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但见来人一身元青色对襟常服,面上带着微笑,却仍给人些微清冷之感。
来人正是柳安闲,他一一打量坐在正厅中的客人,目光落在洛恨骨身上时不禁猛然一震,洛恨骨亦目露惊讶之色,然而二人都很快掩饰过去。
主客行礼之后,柳安闲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坐下,苏牧之素来健谈,二人聊得甚欢,然而柳安闲却不时朝洛恨骨的方向瞥去,洛恨骨则安之若素,神情平静,只静静听二人交谈。
直到无所事事的苏琦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柳安闲看在眼里,笑道:“你们一路赶来,定然很辛苦,我已经吩咐下人把厢房收拾出来,你们可以先去休息。”
苏牧之想着柳安闲身为一城太守,必然还有事情要处理,当下便站起身道:“我们也的确有些劳累,就先去休息,多谢大人款待。”正要转身,忽又想到什么,问道,“柳大人,不知前些天来湄水城送药的两个年轻人,是否还在城中?”
柳安闲闻言,神情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然而转瞬间便恢复如初,脸上露出惋惜之色:“这两个年轻人剑法高明,又颇有侠义之风,我也真想多留他们住段时日,可惜他们办完事后就离开湄水城了。”
苏牧之轻叹道:“本来还想跟他们再聚一聚,没想到他们已经先走了。”
最伤感的还数苏琦,他原以为来湄水城可以见到顾思悔,如今一听,连唯一的一点乐趣也没了,不禁垂头丧气。
三人便跟着下人朝厢房而去,洛恨骨走在最后,悄悄回头看了眼,见柳安闲站在门口相送的地方不动,也意有所指地朝他投来目光,洛恨骨会意,不言不语继续朝前走。
刚走到厢房门口,洛恨骨忽然摸向腰间道:“我不小心将钱袋落在正厅了。”
苏牧之笑道:“你向来做事最仔细,怎么这次也会粗心起来?”
洛恨骨也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幸好没有丢在外面。”他转身对领路的下人道,“劳烦你再带我返回去,我去取钱袋。”
下人答应着,便复领着洛恨骨返回正厅,苏牧之父子便暂且在厢房休息。
洛恨骨一路行走,见庭中遍植碧竹,随风摇曳,秀美娉婷,不由赞道:“府上好雅致,莫非柳大人独爱竹子?”
下人答道:“咱们大人原本也不甚喜爱,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让人把所有花木全部拔掉,种上这些竹子,客人还未去过府上后山的听竹轩,那里的竹子才叫美。”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正厅,门外站着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对洛恨骨行礼道:“柳大人命我在此等候尊驾,请随我来。”
洛恨骨早已预料到柳安闲会有所安排,因此也并没有奇怪之色,便跟着年轻侍卫穿过正厅,步入回廊,一路朝后园而行。
洛恨骨见侍卫一副枕戈待旦的表情,好像随时准备应对莫名其妙的危险,他想让侍卫放松些,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一板一眼答道:“我叫裴襄。”
洛恨骨又问道:“可曾婚娶?”
裴襄顿时脸红,有些无措道:“还没有。”
“那你应该有心上人?是谁家的姑娘?”洛恨骨竟还不肯罢休,继续追问。
这下裴襄几乎要落荒而逃,他本就是个老实人,怎经得住洛恨骨一再盘问,幸而后园很快就到了,他忙跟洛恨骨告辞,低着头匆匆离去。
洛恨骨看着裴襄逃也似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轻笑,这个年轻人脸皮也太薄,禁不住半点玩笑,他转过身打量后园,但见漫丘苍翠如绿海,无数碧竹掩映中,一径小路曲深通幽,丘上有一飞亭,亭中有一人,临栏而立,正是刚才在正厅见过的柳安闲。
洛恨骨走上竹亭,柳安闲见到他,连忙从台阶上走下来,竟然跪拜在地,切切道:“属下参见鬼王。”
洛恨骨的脸上又惊又喜,忙扶起柳安闲,将他细细打量,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果真是‘玉阎王’叶奔痕?”
柳安闲的神情也是欣喜万分,激动道:“正是我,鬼王没有认错。”
故人重逢,二人都甚是欢欣,坐在亭中相视一笑,柳安闲忙给洛恨骨倒上茶,洛恨骨却坚持要亲自来,又给他倒上一杯,笑道:“我们应该喝酒,不该喝茶。”
柳安闲闻言一怔,继而拊掌笑道:“鬼王说得对,怪我想得不周。”他此番开怀大笑,眉眼间的冷漠便尽数散去,看上去就是一个跟阔别多年的朋友重逢的快乐之人。
洛恨骨念及往事,感慨道:“没想到一别十余载,你竟然成了官家人,当官的滋味如何?”
柳安闲摇头叹道:“个中滋味,实在一言难尽,属下还是喜欢当年跟着老鬼王叱咤江湖的生活。”
洛恨骨摆摆手:“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怎可与自在安稳的生活相比?”又笑道,“听说你还生了个女儿,要嫁给苏兄的儿子,那可真是太好了,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儿孙满堂,我真是羡慕不来。”
洛恨骨不提还罢,一提此事柳安闲又叹起气来:“我这个女儿,自己有主意,不肯听我的话嫁去苏家,怎么劝都不听。”又问洛恨骨,“鬼王怎会与苏兄结伴而行?”
洛恨骨笑道:“不瞒你说,我与苏兄是亲戚,他的儿子苏琦正是我的侄儿。”
柳安闲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那我们这可算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他站起身,激动得走来走去,挥袖道,“鬼王,你等着我,我的书房里还藏着两坛上好的酒,我这就去取!”说罢,便不待洛恨骨答应,就朝竹丘下快步走去。
洛恨骨来不及阻拦,他也不好阻拦,能够故人重逢本就值得庆祝,更何况还有美酒,他负手站在栏杆前,望着无边碧翠,竹声如涛,令人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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