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照在青石板上,明耀耀的直晃眼,青砖上的水迹渐渐干涸,连石缝间的青苔也愈发显得鲜绿。太守府西厢房间里,苏琦正坐在窗边,支着胳膊肘望向窗外庭院里的几丛碧竹,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可他却无心偷懒,手指间夹着湘竹细笔不住打转,眼角不时朝守在门外的兵士瞥望。
自从苏琦昨天被抓回来,便被叶奔痕丢在西厢囚禁起来,只派人在门口把守,倒没有亏待他,就连苏琦整夜不睡对着门外骂个没完也没有半点动静。
苏琦觉得心烦意乱,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来踱去,他虽然不想被叶奔痕任意摆布,然而眼下却没有任何办法。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院门处传来人的说话声,苏琦忙走到窗外朝声音来处张望,却见一个红绸衫白纱裙的女子站在门口,说话间兵士竟为她让开路,走了进来。
苏琦定睛一看,却是柳辞婉,便忙跑过去打开门,柳辞婉与他相对而立,面容憔悴,一双眼眸带着关怀与愧意,苏琦忙把她让进屋来,又把门关上。
柳辞婉一眼便瞧见桌上放着的玉扣笔册,似有动笔的痕迹,她走过去翻开一看,上面竟然详细记录着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情,柳辞婉不解问道:“苏公子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写下来?”
苏琦的目光也落在玉扣笔册上,他正色道:“我已经想好,倘若我丢掉性命,至少要让这本笔册流传下去,让后人也能够知道从前发生的事。”
柳辞婉合上笔册,朝窗外警惕地望了眼,低声道:“苏公子何必如此悲观,我来找你,正是为救你性命而来。”
苏琦闻言,心中又惊又喜:“柳姑娘,你有什么办法救我,快告诉我。”
柳辞婉一对眼眸忽而忽闪起来,似有羞怯之意,一会儿又垂下眼去,就是不开口说话。
苏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抓脑袋催问道:“柳姑娘,你倒是快说,可把我给急死。”
柳辞婉这才开口道:“我想请苏公子答应我们之间的婚事。”
苏琦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击在头顶,不敢置信地看向柳辞婉,磕磕巴巴道:“什么,你、你要我跟你成婚?可是这跟救我有什么关系?”
柳辞婉的神情却变得郑重起来,她正色道:“苏公子,你有所不知,按照湄水城的规矩,但凡女子出嫁,倘若爹娘有亡故者,成婚三日后新婚夫妇必得前往坟前拜祭。你如今被囚在府中,倘若你与我成婚,那么就必须前往湄水城外的碧落涧祭拜亡母,到那时你便可趁机逃走。”
苏琦细细思索柳辞婉的办法,的确有可行之处,可是他却犯难道:“倘若你我成婚,你便是我的妻子,我又怎可丢下你独自逃走?”
柳辞婉闻言,不由心头一热,抬头望了眼苏琦,却又低下头去,低声道:“你我只是假意成婚,苏公子不必把我当做妻子对待,更何况我的父亲做下这般狠毒之事,我又怎配做你的妻子,我只愿苏公子能够平安无事。”
苏琦见她肯为自己做如此牺牲,不由心生怜惜,正欲开口,房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兵士在门外唤道:“小姐,大人命我护送你回去。”
柳辞婉答应了声,又朝苏琦深深望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苏琦走到窗边,远远望着柳辞婉的柔弱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不由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纵然要走,一定要把柳辞婉一起带走。
苏琦合上窗户,把自己关在房内,反复思量柳辞婉刚才的话,他知道顾思悔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营救,可是柳太守也一定布置周密,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还是得想办法自救才好。
苏琦下定决心,便打开门对把守的兵士道:“你去告诉柳太守,就说我要答应跟柳姑娘的婚事。”
守门的兵士愣了一下,继而便答应着急步离开,没过一会儿又匆匆返回,对苏琦回复道:“我们大人说,请苏公子去书房说话,苏公子请跟我来。”
苏琦冷哼一声,便跟在兵士后面朝书房走去,一路上他见竹丛内外不时有人走动,穿着甲胄银盔,想必便是柳安闲在府中设下的布防,用来防止顾思悔他们前来救人。
这个可恶老贼,苏琦不由在心中暗骂,但愿顾思悔他们别那么傻,冒冒失失闯进来救人,结果反而自己送掉性命。
苏琦刚在心中骂完,一抬头便见书房近在眼前,房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将领,正在朝他望过来,像是在打量,苏琦立时反眼瞪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年轻将领没想到苏琦脾气这样差,不过倒也没生气,只是收回目光,替他把书房的门打开,让他进去。
苏琦二话不说抬脚便走进去,叶奔痕正坐在黑檀木桌案前,身旁立着一个青布衣裳的年轻人,也朝苏琦身上看来。
苏琦的脾气顿时又暴起来,圆圆的眼瞪向年轻人,丝毫不留情面:“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你。”
年轻人脸上微露尴尬表情,叶奔痕却微笑道:“苏公子没必要生气,这位是我的亲侄儿叶怀策,等你跟辞婉成婚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苏琦虽然心中愤怒,可是脑袋尚还清醒机灵,反口问道:“你的侄儿姓叶,你为何却姓柳?难道你们并非一家人?”
叶奔痕脸上表情微微一滞,继而又笑道:“告诉你实情倒也无妨,其实我本姓叶,只是后来由于其他缘故才改名易姓。”
苏琦嘴上不饶人,瞪眼道:“必定是你做下什么坏事,才会隐瞒身份。”
叶奔痕闻言,眼神瞬间便冷了几分,苏琦不由打了个寒噤。叶怀策见此情状,忙低声劝叶奔痕道:“叔父,我们是来商量柳小姐与苏公子的婚事,就不要跟他置气。”
叶奔痕这才放缓神情,懒得再看苏琦,只淡淡道:“既然苏公子答应跟小女的婚事,你眼下又无亲无故,不如就由我做主,择吉日完婚,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苏琦虽然心中有气,恨不得扑上去与他拼命,然而转念又想到柳辞婉为自己倾尽心血,便只得压抑愤怒,闷声道:“随便你,怎样都好。”
叶奔痕见苏琦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拊掌道:“很好,我已请人算过,十天之后便是大吉之日,就定在那日成婚。”他满意地望向苏琦,“苏公子若无其他事,我便命人送你回去。”说着便朝门外唤道,“裴襄,你进来。”
门外的侍卫首领应声推开门,苏琦忙道:“别急,我还有个条件。”他轻轻咳嗽一声,“我今天见柳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我想去看看她。”
叶奔痕并不在意,随口便答应道:“只要苏公子不要想办法逃出太守府,你想见府中的任何人都可以。”
苏琦轻哼一声,转身便走出书房,裴襄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叶怀策听闻门外再没有任何响动,才出声问道:“叔父为何一定要把柳小姐许配给苏家公子,难道苏家有什么东西是您想要得到的?”
叶奔痕微微颔首:“不错,你别看苏家在江湖中并不显赫,其实家中财富不可胜数,足可以与号称富可敌国的言家相提并论。当年我原本打算血洗言家后可以把他们的财物据为己有,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找到,等到发现时,却又被付之一炬,实在可惜。”
叶怀策闻言,不由心中生寒,低声道:“我在摇光阁为叔父整理账目,叔父经营全城的所有赌坊,至今已有三千万两白银,已然不少。”
叶奔痕却不满意地看了眼叶怀策,谆谆训诫道:“怀策,你是个能够掌握大局的良才,就是心肠太软,一个人倘若不能狠下心做事,便永远成不了大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道,“苏家世代经营玉器,积财的确不少,然而真正的无价之宝却是苏家所守护的玉垒山,整座山都是由珍贵玉石所铸成,苏家就是再传千百代也能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叶怀策听得隐隐心惊,没想到叶奔痕竟然想通过这次联姻来把苏家的财富据为己有,他的用心竟然如此狠毒,他不由摇头叹道:“人生在世,不过匆匆百年,叔父要这许多财富又有何用?”
叶奔痕闻言,眼眸却焕发出异样的狂热光芒,他冷声反问道:“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你又怎知没有长生不老之术?”
叶怀策惊诧地看向叶奔痕,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又听叶奔痕述说道:“你在摇光阁时,一定听闻过后院关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正是当年我从青妃陵中带出来的,她从青妃的棺椁中走出来,容貌宛如生前,并且这十八年来,竟未有丝毫衰老,这岂非便是长生不老。”
叶怀策面露惊叹:“原来那个女子竟然是数百年前的青妃,难道他告诉过叔父长生不老的方法?”
叶奔痕摇头沉声道:“她这十八年来一直装作痴傻,我一时大意,竟让她给逃走,至今还未找到。”然而又冷哼一声,“我已命人四处搜寻,找到她不过是迟早之事。”
叶怀策看向叶奔痕的眼色已经微露惧意,他实在不敢想象,倘若叶奔痕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与不会衰老的身体之后,他还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来。
叶奔痕没有注意到叶怀策的异样,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叶怀策的肩膀,语气难得温柔起来:“怀策,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很信任你,你也不要辜负我才好。”
叶怀策轻轻答应了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叔父,我想去一趟摇光阁,所有的账本都还在小楼上。”
叶奔痕微微颔首:“摇光阁那边自有锦娘照应,不过你去也无妨,我了解鬼王的脾气,他是不会伤害你。”
叶怀策出声答应,垂着头慢慢退出去,关上门的瞬间忽然抬起头望向叶奔痕,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关上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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