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伺间的湄水城上天空灰暗，阴云密布，似随时都有雨要落下，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都赶忙着朝家去。而湄水城湖水之中的摇光阁却一派从容静谧，华丽精致的殿阁园廊只是杂草重生，藤蔓渐渐顺着廊柱台阶自由自在地朝上攀爬，整座楼阁已经荒废，不复昔日的繁华。
通往摇光阁的石桥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原本挂着锦囊的地方空空荡荡，从前快要被来来往往的富贵子弟踏破的台阶，如今也生出了斑驳的青苔。
这时，一行人来到石阶之前，湖水泛着幽暗的波光，倒映着在浓云之下有些灰败的摇光阁，他们穿过石桥，来到殿阁之前，偌大的殿阁静悄悄，好像空无一人，有的窗户已经破败，湖风肆意地掠过空旷的殿阁。
铃韵望着高耸华丽的殿阁，不由心生感叹：“这等张扬华丽的地方，从前住的该是何等绝色的人物？”
莫幽篁的眼中却露出怜悯的神色：“不过是一个供人玩乐的风月之地，住着一群以色侍人的女子罢了。”
顾思悔趴在莫幽篁的背上，望着眼前如此凄凉的景象，这个地方看起来根本没有人住，不知道锦娘是不是还在这里。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人从走廊的角落拐了出来，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姑娘，她穿着粗布衣服，胳膊间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些青菜，还放着两个小铲子，她一见有人来到摇光阁，身上都穿着银饰装扮的衣裳，不像是中州人，于是停下脚步，神色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不过她目光一转，又落在莫幽篁与顾思悔的脸庞上，顿时将他们认出来，目露惊讶，走上前唤道：“顾公子，莫公子，怎么是你们？”
莫幽篁曾经在摇光阁中与一众姑娘们厮混，因此也混个脸熟，将姑娘们的相貌大致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认得这个走过来的女子，正是从前在锦娘身边伺候的一个丫鬟，便笑着走上前去：“我记得你，你是怜儿姑娘，对不对？”
这个走过来的人正是应采怜，她也还记得莫幽篁，从前在摇光阁中的客人们当中他的性情很是温和，对待姑娘们也很好，因此便打消了敌意，对他欠了欠身道：“小女名叫应采怜，不知公子前来要做什么事？”
顾思悔于是问道：“怜儿姑娘，从前住在这里的锦娘，她还在不在？”
应采怜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来找锦娘，不由微微一愣，继而轻轻点头，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正在这时，殿阁之上忽然传出一阵飘渺的歌声，声音异常柔婉，令人不由心神一动，应采怜朝阁楼上望了一眼：“唱歌的人就是锦娘，你们既然是来找她，便请随我来。”
四人便跟着应采怜走进殿阁，虽然地上仍旧铺着华丽的地毯，可惜已经落满了灰尘，许多房间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不过也已经学校没有人再动过，应采怜，轻轻推开其中的一扇房间，让出身来让莫幽篁进去。
四人抬眼望去，但见昏暗的房间里正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女子，独自坐在镜子前面，一双雪白的手臂枯瘦对着镜子正在梳妆打扮，她背对着众人，因此众人没有看清她的面庞，然而从她的轻柔愉悦的歌声却可以听出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莫幽篁不由心中暗暗嘀咕，这个锦娘倒是奇怪，摇光阁已经破败成如此模样，她居然还有心情梳妆打扮。
只听锦娘轻轻唱道：“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她就这么轻轻唱着，仿佛根本不在意有人前来，众人顿时心中奇怪。
莫幽篁背着顾思悔走进房间，顾思悔问道：“你就是锦娘吗，有人让我把一件东西带给你。”
然而锦娘却仿佛没有听见问话一般，依旧只是微笑地举着梳子在头上梳着头发，唱着歌谣，这时应采怜走上前来，望着锦娘的背影说道：“锦娘她已经疯了，不论你们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莫幽篁与顾思悔不由都是一怔，这时铃韵忽然一声轻叹，开口道：“她真是可怜。”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意有所在，然而却没有说出来，竹风轻轻看了铃韵一眼，也没有开口说话。
顾思悔又愣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一枝血红的海棠珠钗，在莫幽篁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走到锦娘的身边，他看见锦娘映在铜镜中的容颜消瘦憔悴，依稀却还有当年的风采，她的歌声如此快乐，就好像自己的心上人即将到来，她正忙着梳妆打扮，根本就无暇顾及旁人。
顾思悔看得心中不忍，便将海棠珠钗放在锦娘的面前，虽然心中知道她是个疯子，然而却仍然认认真真说道：“锦娘，叶奔痕已经死了，他在临死前让我把这支珠钗交给你。”
锦娘的歌声忽然轻轻一顿，仿佛正在弹奏的琴弦有一根弦轻轻被扯断，然而，紧接着很快便又轻快地唱起歌来，就好像对顾思悔所说的话根本无动于衷。
竹风站在门外，轻轻说道：“原来思悔公子执意要来湄水城，就是为了给一个疯女人带一只头钗。”
铃韵却有所触动，轻叹一声：“记得湘姐姐从前的心上人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好像也是一枝头钗。”
竹风微微皱眉：“你怎么又提起那个人来，宫主最厌恶别人提起他。”
铃韵这才发现自己有所失言，便垂下眼不再言语。
顾思悔见锦娘根本不为所动，然而依旧接着说道：“他还要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他说他这么多年来，是他亏欠了你。”
就在顾思悔把话说完之后，锦娘的歌声忽然停了下来，有两行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出来，她低下头看着眼前的那只血红色的海棠珠钗，轻轻拿起来，对着镜子插在自己的鬓发之上，又对着镜子轻轻照了照，露出一个微笑，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死去的叶奔痕喃喃说道：“我既然是心甘情愿，又何来亏欠一说……”
锦娘慢慢站起身，转头对着顾思悔说道：“多谢公子前来相告。”
应采怜有些惊讶地望着锦娘：“锦娘，你——”
锦娘仿佛在一瞬之间，她的疯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只听她对应采怜说道：“怜儿，你去替我送送这些客人。”
应采怜心惊之余，仍旧答应着，便转身对莫幽篁与顾思悔欠了欠身，有送客之意，虽然锦娘连个谢字都没有，然而她也只得照办。
幸而四人都不在意这些礼节，便转身随着应采怜走下楼去。
莫幽篁背着顾思悔，忽然微微颦眉：“锦娘听到叶奔痕的死讯，她的疯病居然就好了，这种症状倒像是我幽冥宫中笑梦丹的功效，这笑梦丹能令人疯颠，无论对谁都只会微笑，仿佛在做梦一般，然而一但听到自己所最无法承受的事，人便会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从梦中醒来。”
应采怜静静地走在前面，开口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的疯病竟突然好了。正是因为我给锦娘服下笑梦丹，她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莫幽篁皱眉道：“笑梦丹是我幽冥宫独有之物，是谁给你的？你又为何要给锦娘吃？”
应采怜回头凄凉地看了莫幽篁一眼，又转回头去：“这丹药是从前住在楼上的客人送给我的，而我之所以要用它来害锦娘，是因为她就是当年害死我爹娘的凶手之一，我要给我的爹娘报仇。”
莫幽篁又问道：“你的爹娘是谁？锦娘又为什么要害你爹娘？”
这时四人已经随着应采怜走上出去的石桥，应采怜对顾思悔说道：“我的爹爹是当年龙隐山庄的管家，当时就是锦娘带着人去山庄屠杀所有手无寸铁的人，包括我娘在内。”
莫幽篁背着顾思悔问道：“你就这么一直陪着锦娘，为什么不跟其他人一起走？”
应采怜去轻叹一声：“我本已无亲无故，就算获得自由又能去哪里？还不如留在这摇光阁，既然是我害了她，我便陪着她照顾她也罢。”
众人顿时心有所触，不由都回头朝摇光阁锦娘所在的房间望过去，曾经那般华丽张扬的女子如今却枯朽如同老妪，实在令人可叹，正在此时，窗户中突然飞出一抹红色的影子，好像是一团飞舞的火焰般，从昏暗的空中落下，仿佛要将这冰冷惨淡的苍穹点燃一般，然而却只是在空中停留片刻，转瞬间便没入草丛间，顾思悔面露惊色：“那是锦娘吗，她竟然从楼上跳下来了！”
铃韵也正好看见那抹血红划过天际，仿佛是灰暗的天空中最鲜亮的一抹颜色，众人都回过头来，久久无语。
竹风从怀里掏出几片金叶子递给应采怜：“怜儿姑娘，这位锦娘的后事，就劳烦你操持。”
应采怜接过金叶子，轻轻点头：“多谢你们。”便转身朝摇光阁匆匆而去。
铃韵叹息道：“没想到这位锦娘竟然是如此刚烈的女子。”
顾思悔忽然想到当夜与苏清弦在祭月台上的墙壁中所看到的两句话：若为情故，此生不悔，他在心里默默念着。
一滴雨水从天而落，落在顾思悔的脸颊上，好像一滴清澈的泪水，紧接着雨水纷纷坠入湖中，天地之间很快就织起一道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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