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这女子有骨气,怒视小虎,斥他太绝情。
胡安安难得没窝后厨,在柜台收钱,见此表情冷了冷,她家的崽,可不是好欺负的。且似这种拿着小孩和自身苦楚说事,以义迫人。旁人若是不听她的,不照她说的办,便是恶毒……如此行事,为她不喜。
扬了眉,张了嘴——
“谁说他没有资格!”
这话,却不是胡安安说的,自店外头传来。
视线齐刷刷转外,就见一玄衣劲装少年郎昂首阔步踏入店门,背负长剑,表情冷漠。
轻蔑的视线扫过女子,薄唇轻启,十分嫌弃地吐出一句:“真脏。”
女子愣了愣,复而面色通红,摆出副伤心模样,低头,一语不发。
人类素来同情弱小,有那等好打不平的站起身,摩拳擦掌欲为女子讨公道。步子还没迈开就对上一双闪烁着凛冽寒光,犹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睛,仿佛在望着死物般不带一丝感情。
于是那人顿住了,头皮发麻,两股战战。
“沈昀青,你怎么来了?”胡安安一脸吃惊。
“自是来吃饭的。”他答,径直走过女子身旁,捡了张空桌坐下。
“可有酒?”
“有的,玉林泉酒、荞麦酒、松花酒、羊羔酒、神仙酒……你要哪个?”小虎颠颠地跑过去,一连报了好几个名儿。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给他来碗沙糖绿豆水。”胡安安插话,一口否决。
“我已十七。”沈昀青蹙眉,淡淡道。言下之意,不小了。
“我是厨子,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胡安安嗤笑,下巴一抬,傲气道。
沈昀青瞬间不作声了。
小虎咧嘴露出白牙,蹦哒着进了后厨。
有意无意地,几人忽视了女子的存在。
那女子怎么肯放弃,咬咬牙,挤出笑容迎上去:“可是掌柜的?”
胡安安抬眸看了看她,视线移到两个乖乖巧巧站在门口不哭也不闹的小孩,眼睛亮了亮。
“好乖巧的孩子,怎么一直吃手,可是饿了?来姐姐,请你们吃糕糕。”随手端了盆柜台摆样的点心,身形一晃,越过女子,来到两小孩面前蹲下。
笑语盈盈,面容亲和,甚是温柔可意。
小男孩见了点心,下意识一笑:“糕糕,阿姊,有糕糕。”嘴里嚷着,眼神盯着,就是不伸手。
“阿母?”小女孩仰头看着女子,眼露期盼。
女子嘴唇抖了抖,忽而一叹,满目柔情:“且谢过掌柜先。”
小女孩灿烂一笑,继而似觉不妥,连忙收拢嘴巴,笑不露齿,行了个半蹲礼,细声细语道:“多谢掌柜。”
“谢谢掌柜。”小男孩跟着喊了句,一脸天真烂漫。
胡安安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嘴角含笑:“大嫂子好聪慧的心思,两个孩子教育的也好,甚是规矩。我家的几个却顽皮了些,怠慢了。”
话说的客套,语气亦温柔,女子不自觉微微放松身体,嘴角逸笑,低垂了眼作贤淑状,张嘴欲语。
胡安安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你说你是来聘厨娘的,想来手底应有几分真章。正好,我这有一客刚来,还请大嫂子进后头做碗蛋炒饭,再来两个你最拿手的菜,糕点亦可。”
女子便顿了顿,眼底微有几分苦涩与委屈。敛了笑容,许许欠身,“诺。”
小虎正把碗放下,闻言不太高兴地拉长脸,控诉地盯着胡安安,拉长语音“元~娘~~”
胡安安莞尔一笑,诱哄道:“小虎乖,她与你们是不同的,只是来做工的罢,不会与我们同食住……当然,留不留,且先看看她手艺如何。带她去后头。”
女子不自觉咬唇,她方才说那伙计越俎代庖,结果胡安安此刻一副哄家里闹脾气小孩的模样……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似被人扇了个巴掌。
“走吧。”小虎得了胡安安安抚,嘴角翘了翘,颠颠地往后头走。
“……我不要吃她做的。”沈昀青皱眉,自那日尝过胡安安做的菜,他就惦记上了。往常觉得好吃的,再入口也就那样,似少了点什么。
“先尝尝,没叫你全吃。”胡安安漫不经心道,回了柜台趴着。
大约过了三刻,女子端了托盘出来,放在沈昀青面前,局促不安地笑了笑。
她自觉自己做的不错,以往夫君在时就尝夸奖她手艺好。然而方才做好时,叫店伙计尝尝,本意献宝,那人闻了闻竟道,“不香,比元娘做的差百倍。不食!”令她有些踌躇。
沈昀青低眉瞧了眼,推推托盘,望向胡安安:“你予我重做份。”也是一口都不叫尝。
胡安安探头看看,一般来说蛋炒饭要做的好,需做到‘金包银’,就是说使鸡蛋包住每粒米饭。女子所做的蛋炒饭,则是蛋米分明,应该是做的时候蛋归蛋炒、饭归饭炒,这是一般人都会产生的误区。
她另外还做了马蹄糕和疙瘩汤。
马蹄糕是以糖水拌合荸荠粉蒸制而成。其色茶黄,呈半透明,可折而不裂,撅而不断,软、滑、爽、韧兼备,味极香甜。
做马蹄糕需制浆粉,须提前将籼米、糯米掏洗干净,用清水浸泡1天才能用。
因家里几妖都好吃糯米做的点心,有些又需将糯米提前泡不同天数才能制。胡安安干脆在后厨里头放了十个坛子,上面记了数字,标明是什么时候泡的。待瞧见坛子空了,几妖自觉添上,做上标记。
做这道点心时,如果没掌握好水、粉比例,就会造成马蹄糕没有弹性,或者不凝固,软趴趴的。
胡安安拿筷子戳戳,眼前这糕虽凝结了,但没有弹性。因此也算不合格的……说来,店里有一老客每次来必点马蹄糕,曾说过他过去常吃马蹄糕,就是没有弹性的。道是她做的虽更美味,但自己更喜欢那样没弹性的。或许这女子做的能对了他口味。
就是不知这二人是否有瓜葛……当是凑巧吧,他们都各自成家了。
疙瘩汤可做成素的蔬菜疙瘩汤,也可做成有肉的荤疙瘩汤。女子做的便是那素的,加了鸡蛋和油麦菜,瞧着还不错。
“尝尝。”胡安安将托盘推回沈昀青面前。
“不尝。”沈昀青坚决抵制,他是来吃好吃的。
女子顿时泫然欲泣,强忍着问:“妾所做的就这般不好?公子连尝都不愿意尝?”
沈昀青瞥都不待瞥一眼,巴巴地望着胡安安:“我饿了。”
胡安安想了想,为堵住这女子后头的话,看了看周围,道:“素日我店中也有卖蛋炒饭、马蹄糕和疙瘩汤。分别做价二十五文钱、五文钱、十文钱。还请诸位都尝尝看,觉得此女子所做,你们可愿出钱买?”
说完,就让小虎端着托盘到处走了一圈。尝过的人,大多数回答味道尚可,还行……问起是否售卖,除小部分觉得无所谓点头外,老客皆摇头。
“吾等来此,只为食些家里食不到的。”一老客如是说道,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女子所做并不难吃,算是寻常。然,他们一再至有家食铺,为的是那美味。
胡安安便道:“如此看来,汝若想应聘自是不成,吾不能因汝砸了招牌……不过汝处境确实艰难,这样吧,吾便聘汝做这跑堂的,日结,每日作二十文记,包食。住处需汝自行解决。吾家男儿甚多,留汝不便。”
闻言,众人纷纷道‘元娘高义’。
不料女子支支吾吾道,不愿在前头抛头露面,只愿在后厨帮忙。
胡安安拧眉,沉声道:“如此,请另谋高就。小虎,送她走。”给钱?不行,今日才转了些铜板,连周转都不够。
“元娘,请看在你我皆女子的份上,帮帮我吧。”女子哭求,不愿意离去。
“呸,不要脸。”小虎唾一口,“元娘好心予你活计还挑挑拣拣,这脸大的……这般坚持往我们后厨钻,莫非又是哪家派来的细作?”他仔细瞅瞅,宛如要瞧点出什么不对劲来。
有家开的时日短,前头闹的事,一些老客都知晓,当下怀疑的盯着女子。
“小二哥误会了,妾真不是……”女子垂泪,神色苦楚悲切,泪光点点,似为难之极,叹道,“罢了,我做就是。”
“不必了,如此勉强,倒似吾等强卖。”胡安安冷笑,断然拒绝。后又道,“光一些糕点,恐小娃吃不饱。这几样,就食了吧。小虎,叫大虎再做些小菜送上。”
“沈昀青,你先吃些点心垫垫,我这就去后厨做食。”说罢,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复返,手里提着个包袱,说是看女子衣衫叫雨水打湿,就拿了些自己的衣裳,让她去布庄换上。她这里有男子多有不便。另里面还有几套小儿衣服,是她给弟弟新做的,尚未上过身。可给女娃换上,只那小的,她这边着实没合适的。
又塞了两把雨伞,算是仁至义尽。女子再闹,就显得过了。
她收了泪容,勉强扯出笑容道歉,内心茫然——她非要进有家食铺,是为了借机会接近那人,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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