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黑尽,森森莽林更加阴冷起来。
秋月皎洁,繁星满天,“星星点灯”再次点亮莫伟的灵魂,莫伟深吸了一口阴冷的空气,将目光投向星光闪烁的夜空,茫茫天宇没有一丝阴霾,闪烁着一片灿烂。
山风夹着林中固有的腐味扑向莫伟,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从襁褓中莫晓军口里喷出的,含有母乳乳酸的香味;他仿佛看见了王兰身穿旧黑棉袄,大腹便便偎坐在床上为莫晓军做小衣,他仿佛想起了……渐渐的,莫伟再也集中不起“思路”,头枕树干朦胧睡去。
睡梦中,难以如烟的往事带着莫伟走回从前,走进了与长辈共度维难时,走进了与妻儿的嬉戏里,走进了与王兰相拥畅游在刻骨铭心的,灵肉交汇的爱河中……终于,莫伟被入夜后林中特有的寒冷冻醒,他紧抱着被冷得生痛的双肩,同时袭来的还有手上和腿上的剧痛。
林中雾气越积越浓,“蛤蟆山”陷入了莽苍与阴沉的死寂中。
在夜暗中艰难行走的莫伟,不时被疼痛累倒,被脚下枯枝绊倒,靠着血手杖拼命起身的他,才挪动着迈出几步,忽然出脚一个踩空,身子顿时失重朝前栽倒下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莫伟终于醒来,刚醒来时他还以为走在西行路上,随着痛感袭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死。
原来莫伟失脚掉进的,是一处被当地挖药者称为死亡之地的“活鬼坑”。
“活鬼坑”四面绝壁,深约二十米,宽约八米,因为坑口复盖着茂密蒿草,坑壁长满了灌木,所以不易被人发现,故而每每有挖药人从此处走上“黄泉路”,莫伟此时若不是被半壁伸出的野梨树枝半道接住,乱石坑底早让他魂魄归西了。
天边划来耀眼的闪电,空中响起震耳的雷鸣,老天爷向莫伟露出了正义的面容,顷刻间,林中灌满了奇异呼啸,大地开始了剧烈颤动,山风山雨咆哮着齐齐扑向莫伟……
又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雨住了,惟有闷雷仍在轰响着,莫伟再次从昏死中醒了过来,他努力睁着双眼,但昏花着看了半天却不知身在何处。
莫伟仰躺在树干上,双眼昏花地看着头顶滴水的树枝,静静地等着,等着身下不堪重负的枝条忽然折断,等着头顶忽然飞至的重物将他砸入无人知晓的坑底,然而,头顶不见重物砸下,身下枝条更是铁骨般坚韧。
猛然间,空中惊雷声响起,莫伟为之一震,冥冥中,他听到了来自神灵的怒斥——
你还不配干去净死!你还有最后的磨难没完成!
终于,天空一片大白,阴冷的森林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莫伟慢慢挪动身子,他开始寻找攀爬途径以期脱离,然而,终因身体虚脱,再加所依附的腐烂草根不济,好几次刚攀出少许便掉了下来。
最后,莫伟强忍着头晕目眩以及浑身巨痛,拼命紧抓石块,并和着那些粗糙丑陋的树根草蔓,终于将身体蜗牛般送上了坑顶,随着一阵胸闷气堵,他两眼一黑,顿时瘫软在坑顶边上。
从气息奄奄中醒来的莫伟,用昏花视觉看着隐隐绰绰的林海,一只灰黑色小山鼠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山鼠嗑动着小尖嘴,眨巴着晶亮的小眼珠,迟疑着小心爬向莫伟,莫伟紧闭双眼,期待着山中精灵前来吸食他的血肉,涅槃他的灵魂。然而,小山鼠并没走近,而是在好一阵左顾右盼后,“吱”的一声溜走了,口嘴干裂的莫伟,舔着地下的湿土。
没有了血手杖的支撑,莫伟克制着不时痉挛的躯体,听从雷中神灵的怒斥,在透着腥恶腐臭的浑浊林中,时而闭目歇息,时而支撑着身子,奋力顽强地朝着想象中那个被星星点亮的小茅屋挪行……
也不知莫伟挪行了多久,他终于在一个天黑之前,奇迹般爬回小茅屋,当他刚取出藏在门斗处的钥匙时,再次昏死在门前。
在莫伟此次入山“涅槃”的三天时间里,他不仅脱出了传说中的死亡之谷——“活鬼坑”,而且还能从迷宫般的深山里,以残身脱死险顺原路返回,这简直就是冥冥中天意的安排,同时,在莫伟随后的一系列“悲怆”中,他最终得到对其恨之入骨的赵悦的宽恕。
当莫伟从昏死中再次醒来时,感到自己躺在了床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半睁的眼帘前晃动着,冰凉的水点子掉落在他脸上,一股特有的女人气息直入鼻息中。莫伟只觉浑身火烧般难受,想说话,嗓子却像一口干涸的井;想抬身,浑身却酸痛无力,随即一股淡甜的水直入干枯的咽喉,突如其来的刺激使他得好一阵剧烈咳喘,在浑身钻心般抽痛之后,随即又昏死过去。
此刻,来到小茅屋的女人,就是两个月来,莫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刘春。
四天前,当刘春终于说动赵悦进山送食物后,她的心却依然紧悬着,为啥?两个字:难表。特别当天晚上便折返医院的赵悦,只字不提莫伟点滴,反而显得格外愉快,刘春对此感到很反常。
住院足足两个月零八天,刘春丝毫不知山中莫伟的情况,但极善悟中所得的她,对赵悦的反常越觉不正常,强烈地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于是刘春决定于不顾,只要赵悦小有走开,自己便要进山以探究竟。
今天一大早,赵悦要去批发市场进货以备重新开店,然后又要为刘春收养的小晶晶送月钱,临走时说好今天不回,明天一早来接刘春出院。
趁着赵悦的暂时离去,刘春不顾一切自办了出院手续,刚走出医院大门,便与前来探视的父母碰了个正着,刘春谎说要去寻找赵悦,将物品托给父母,然后雇了一辆破旧柴油小货车直奔“蛤蟆山”北山脚下。
以往只需三小时便可上山的刘春,今天因腿不灵便几乎走了一天。
当刘春瘸拐着大汗淋漓来到小茅屋前时,她看见手攒钥匙,通身肮脏无比的莫伟正倒在门边,刘春没想到此番上山看见的莫伟竟会是这般模样,要不是莫伟还有呼吸,手心额头烫得怕人,她还当莫伟早已死了。
刘春几次奔往道口张望,企图不顾一切拦下一两个进山或出山的过客,然而,平时便少有过客的荒野山道,傍晚时分更是不见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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