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弯曲地向北方延伸，平铺在灰色的大地上，就像一段残破的蛇皮，路面坑坑洼洼的满是大小不一的坑洞，两边的栅栏也想被老鼠啃过一样，多一块，少一块。
夜爬过公路两边的围栏，蜷缩着身子，沿着围栏的边角，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他不知道这条公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哪里的聚集地会友好地接纳自己，不过他相信祥林叔，对于这个暗地里照顾自己十几年的老人，夜一直报以最无私的信任，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由其对那些被抛弃的独行者，路边的枯骨散散落落，每一具都代表着一段悲惨的故事。
没有聚集地，也就意味着没有后勤补给，没有纯净的水，没有干净的食物，更重要的是，因为基因固化症的存在，他无法变得强大，尽管努力了几十年，尝试了无数种方法，甚至最恶心的尸鬼体液都尝试过，都无法打开包裹在身上的枷锁。
或许对于旧时代的人来说，基因固化症是一种天赐之福，它可以让你安安稳稳地活到百岁，一生都不会受到重大疾病的困扰。
但对新时代的人类来说，它却恰恰相反，进化变异主导了现有的世界，在辐射能量的影响下，所有的一切都在时刻向前迈进，飞禽、走兽、昆虫、植物甚至一些埋藏在低下的古代生物也开始了新的生命历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物种的基因组越来越完善，有的甚至在几十年的时间内完成了一万年才会生成的进化历程。
相比之下，智慧级别最高的人类反而变得最为脆弱的，但这种脆弱很快便得到了弥补。
几百年前的一个午间，在一座规模宏达的博览会上，门多夫博士站在聚光灯下，缓缓抬起右手，一丝淡淡的火苗开始在手掌中燃烧，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神色**而肃穆，拨弄着火花的同时，也撩拨着全世界人类的内心。
人类所有能力，新的生命纪元，便由此而始。
几十年之后，各类能力恰如变异昆虫般喷涌而出。这些能力，有些很稳定，有些效果则是十分短暂，更有些还会带来致命的结果。而且人们发现，那些在野外和废墟中生存、时时刻刻都暴露在辐射下的人群中，不需要人为进行有形的基因重组，也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能力。
经过归类、总结以及无数次争吵，各式各样效果稳定的能力最终被归结为三大类别：形体、能量以及最为神秘的感知系。
形体类主导身体变化，并且通过融合其他物种的基因可以让你成为电影世界里的主角，狼人、熊人、蜥蜴人等动物系，苍鹰、飞鸟、黑鸦等飞禽，除此之外还有稀少的昆虫系以及不为人所知的古龙系。
能量类，顾名思义就是各种自然元素操纵能力的总称。感知类则最为特殊，似乎是超脱于科学之外的力量，强大而神秘，至今仍没有人找出其根源所在。
这便是新时代的人类，复杂而多变，强大而易怒，不过，这些与夜没有任何关系，他就像一个从旧时代穿越而来的游客，游离于世界之外，虽谨守着本心，却弱的可怜。
夜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抬头望天，月亮躲进乌云，远方的天际是灰色的，和周围的环境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除了破旧的建筑群和几声怪异的嘶吼，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点缀心灵的存在。他从没有感受到像这样的寂寞，孤独的内心似乎连寒冷和饥饿都忘记了。一阵冷风吹来，掀起破旧的衣物，露出那张倔强而苍白的面容和那双不甘的眼。
“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管任何方法。”
……
夜色终于结束了，出生的太阳照亮东方的彩云，大地又变得温暖起来。
夜从尸体堆中爬出来，身上多了几件御寒的衣物，趴在地上，从草叶中吸了几口露水，又拔出几根坚硬花叶，塞进嘴里，忍着剧烈的酸涩，咽了下去。
花草顺进喉咙，锋利的叶片在两边的软肉上挂出几道血痕，轻微的痛楚从喉咙处传来，使得发音骤然变得怪异起来，想要用力，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重重地咳嗽几声，几滴鲜血随之咳了出来。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夜只吃了一个干饼，本来就瘦弱的身体几乎到了被掏空的边缘，在这样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找到新的聚集地，而且是愿意接纳自己的那种。
希望总在悄无声息间流逝殆尽。
两天了，远方的公路依然是一片荒芜，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甚至都不能离开公路，因为只有在这条被栏杆护卫的道路上，黑色手镯才不会发热。
也就是说，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这条路才是安全的。
夜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向前走，这短时间内一共有26辆车经过他身边，其中有15辆车过来时，手腕上的手镯会发出惊人的热量，连皮肤都有轻微的灼痛感，那一刻，他只能停下来，找一处尸堆藏起来，直到汽车消失为止。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儿？”
已经三天了，道路两边依旧是灰色，地面开始出现金黄色的砂砾，夜的面容泛着青光，嘴唇干裂的就像几十年不下雨的黄土地，干瘦的身体上只剩下一双黑色的眼睛泛着浓浓的不甘。他拉下头套，靠在前方的一颗大树上，借助稀少的树叶来躲避午间的烈阳。
不多时，地面突然开始震动起来，一辆小型装甲车从北方驶来，黑色手镯没有发热，说明里面的大人物对自己这个孤独的旅者没有任何想法。
不过，出于自保，夜还是习惯性地蜷缩起来，尽量缩小身体。
这是一辆全副武装的装甲机动车，整体呈灰黄色，两边装有机枪架，上方则有一个近20毫米的炮管，它狂野地向前冲刺着，地面上的弹坑似乎对它产生不了半分影响。
装甲车前端没有车牌，但从侧面的绿叶标志可知道，这是一辆有专属编号的军用车辆，夜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收回来，向后挪动着身体，防止车轮溅起的尘土刮在身上。
不过，这一次好像有些不同。
急促的刹车声响起，装甲车来到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车窗打开，一个头戴迷彩军帽的中年男人探出脑袋，
“喂！死了没，没死就吭个声。”
夜抬起脑袋，疑惑地望着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镯并没有发热，那就说明自己的小命并没有受到威胁，道，
“有事？”
弗兰克有点发愣，他本以为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会是个脸上长满肉瘤的拾荒者，没想到却是十三四岁的小娃娃，不过，也就是一刹那，他又回过神来，
“小子，附近那个有地铁的城市废墟是不是在东南方向？”
夜点点头，想了一下，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去地铁隧道？”
“不该问的就别问！”弗兰克瞪着眼珠子，随手抛出一片饼干，就关上车窗。
“等一下，等一下！”夜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连忙爬起来，挡在了装甲车面前，语气快速地说道，
“你们去那里的话，肯定需要向导，而我就是，方圆百里内，没有比我更好的向导了，我不收钱，只要一片药，和一些水就行。”
弗兰克探出脑袋，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是你的事，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赶快给我滚，要不然老子毙了你。”
“长官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地铁隧道错从复杂，布满了各种变异生物，而且每年都会因雨水引起小部分塌方，没有向导的话，即使拥有最好的装备，也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困难，你们需要向导，而我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一个。”
夜咽口吐沫，继续说道，“我从八年前就开始当诱饵，去过飞龙滩、枯木林，核爆辐射区，地铁隧道……每次我都活了下来，并把这些地方的地形、地貌以及强大怪物的分布区记在脑海中。”
“请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夜孜孜不倦地诉说着，没有祈求，也没有可怜，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无形中却散发着让人信服的魄力。
弗兰克也思索起来，少年说的没错，去那里的话最好找一个可靠的向导，不过想起车里面那位不着调的大人，不禁有些迟疑，也不知道她事先有没有安排。
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句柔和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给他纸笔，让他画出地铁隧道的地貌图。”
弗兰克点点头，取出一张纸和墨水笔扔到夜跟前，说道，
“小子，你不是说你去过地铁隧道，那好，画出里面的地形图。”
“这是一个机会！”夜心中疯狂地呐喊着，强行控制住面部的表情，蹲下来握着这根从来没见过的水笔，这一刻，储存在脑海中的地形图以及周边的危险区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他开始小心地画起来。
“小子，写东西前，先把笔帽去掉，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弗兰克不屑地骂道，
夜没有因为这句嘲讽有太多的羞怒，在对方的指引下取下水笔前端的笔帽，蹲在地上认真地画起来。
因为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关系，夜只认识最基本的字眼，对于那些名字很怪的生物，只能标上对应的物种外貌和骷髅头。
也因为如此，他画的很慢，也很丑。
就在画图的时间里，装甲车内无所事事的米瑟尔，正透过玻璃门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敢拦截军车的小家伙。
个子不高，从宽大的衣服可以看出身体很瘦弱，和这个世界的多数人一样，双眼带着一个破旧的护目镜，脑袋上的布条和脸颊两边的护具把他的面貌遮得严严实实。只不过那双隐藏在护目镜后面黑色眼睛很亮、也很漂亮，带着倔强与不甘，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自信。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米瑟尔托起下巴，轻声笑了起来，
“小姐，不管他有没有意思，这与我们无关。”女人对面，一个拥有少校军衔的精壮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秦勇，你真没意思！”米瑟尔瞥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投在外面。
这时，夜已经画好了地铁隧道的地貌图，小心地递了过去。
米瑟尔从弗兰克手中取过地貌图，看了一眼，脸色不悦地嘟噜道，“好丑的字！”
她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张崭新的军用地形图，随意对比起来，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无聊的消遣，可不想随着观察时间的增加，那张美丽的面容上再也看不到半分随意之色。
米瑟尔好看的眉头轻轻拧在一起，把两幅图递给秦勇，说道，
“你看一下。”
女孩那严肃的表情让秦勇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接过地图，很认真地观察起来。
以专业军人的眼光来看，这幅地图简直一无是处。长长的隧道只用了两条弯曲的线标志，连最基本的路况都没有，更别说长宽标注，空气质量、辐射指数，不过里面的出口标示和线路状况很准确，而且越往下看，秦勇的表情就愈严肃。小到蛇虫鼠蚁，大到巨蟒野兽，这片不大的纸张被那个少年以近乎涂鸦的方式画满了，而那些密密麻麻的骷髅头更让人不寒而栗。这小子肯定去过那里，而且不止一次。
秦勇把目光投向外面，第一次开始正视着这个身体单薄的流亡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秦勇心里叹息一声，对米瑟尔说道，
“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向导。”
米瑟尔笑了一下，说道，“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本小姐需要检查一下。”
夜递上那张地图后，自觉地退到一边，他把能做的都做完了，不能做的也做一点，至于结果会如何，不去想，也不敢想。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车门打开，一身穿迷彩军装的秦勇和身穿紫色连衣裙的米瑟尔走下来。
夜低着头，双手自然下垂，表现出谦卑而无害的姿态。
微风吹起了紫色的秀发，淡淡的香水味飘散开来，夜从没有闻过这样迷人的味道，只是觉得很清新、很好闻，就多吸了几口，紧接着喉咙发痒，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但血液还是从嘴里咳了出来。
米瑟尔后退一步，厌恶望着他，“你有“病”？”在末世，即使心灵最高贵的牧师也会排斥携带传染病的生物。
夜连忙摇摇头，咽了口吐沫，干巴巴地说道，“没有，我胸口受过冲击，刚才被空气中的香味刺激了一下，把卡在喉咙的淤血吐了出来。”说着，撕开胸口前的衣服，瘦弱的胸膛上，那个被老特纳踹出的淤青依然存在着。
“请放心，我没有感染过任何传染病。”
“哦！是嘛！”米瑟尔单手托着下巴，围着夜转了一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小家伙，摘下你的护目镜、头戴、护具，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夜有些不解，更多却是焦躁恐惧，因为这张脸，九岁的时候，差点遭受最低贱的羞怒，从那之后，也便学会了隐藏，只把把强硬表现出来，其他的一切全都藏在阴影下。
不过，自己都快饿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卵用。
夜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进入肺腑带来一阵嘶哑的干痛和少许力道。
摘下护目镜，取下头上缠绕的布条，卸下脸颊两边的护具，扣下粘在脸上的皮肤斑，把一些黏土做的肉瘤也撕下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这是个很漂亮的少女，不，应该说是完美，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诱人的女子，即便老特纳新娶的小老婆，也差之甚远。
十六七岁的年纪，如瀑般的紫色长发，自然美丽没有任何人工的修饰，紫色的短袖挂领长裙遮住了修长的身躯，宽大的墨镜下有一张绝美的容颜，而嘴角处微微翘起的弧度和缝隙处透漏的嫩白，恰似炎炎夏日里的那一抹清泉，柔和了整个世界。
夜不自觉地涌动着喉咙，眼珠下翻，再也不去看这个成长于凡间的妖精。
看着这张脸，米瑟尔突然有些羞愧，本以为少年会和其他流亡者一样，有着一张长满肉瘤而不堪入目的脸，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张脸很正常，没有因为辐射产生的斑纹，也没有变异的肉瘤，很白，从眼睛、鼻子，到耳朵，再到嘴，每一处都很干净，也很有特点，
或许，应该说是都很完美。
眉毛后端上翘，恰似卧蚕，下方则是一双明亮的眼珠，不大不小，囧囧有神，细长的眼角更是给这张脸增添了几许潇洒的美感。
鼻尖上翘，圆润没有黑斑，鼻梁呈圆弧，从上而下滑过双眼之间，好似一弯流水，嘴巴很中肯，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米瑟尔很认真地打量着这张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
“很漂亮的一张脸，不过长在你身上就有些可惜了，你叫什名字？今年多大了。”
被人像货物一样审视着，夜有些恼火，双手背在身后，紧紧蜷握着。
“我叫夜，今年14岁。”
“夜！很不错的名字，我是米瑟尔·紫耀，你可以叫我米瑟尔小姐。”
米瑟尔勾勾手指仿佛在狂商场挑选一件合适的礼物，选好之后，自会有人付账，而这一切又是那么理所应当。
夜苦笑一声，看着那个重新走进车厢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无奈与不甘，这就是弱小的代价，纵然愤怒，又能如何。
夜跟着秦勇来到装甲车后面的后备库中，喝了几口水，吃了一些简单的食物和药片，裹着单衣，靠在角落里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