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在回校的路上始终处于一种轻飘飘的亢奋状态之中,因为,今天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不仅拿到了自己真真正正的勤工助学报酬不说,还真真切切的降服了成铭那小屁孩,这成就简直就与期中考试全年级拿了第一名一样舒坦,甚至比那还过瘾。因为,这成就虽小,可不像考试一样仅仅是纸上谈兵而已,这可是的的确确的实践活动啊,简直都让人有点心花怒放了。到校后虽然已过了正常饭点,柳生依旧屁颠屁颠地,来到食堂后什么鱼虾、水煮鸭的美美地犒劳了自己一番,尽管花的钱不算太多,但对柳生来说已经非常非常的破例奢侈了。说实话,这小子还是很会吃的,一般的说,客居他乡的人,进食的时候多会选择家乡原料或口味的饭菜,但他不,用他的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当然了,到什么地方就要吃什么地方的饭了,不仅便宜、好吃,还能领略到当地的食文化”。就这点,就像板香的唱“花儿”一样,大底也应验了他的家乡的那句土话,也就像“狗球上的跳蚤”一样,他也真的就“给撞到点子上了”。不可能酒足饭饱吧,但柳生在饭饱汤足之后,始终固执地坚守着他的那个坏习惯:惬意的摸着胀鼓鼓的肚皮、打着饱嗝,志得意满的就离开了食堂,看看已经过了午休时间,索性就直接来到了图书馆,打开书本还没翻看几页,可能是吃的太饱的缘故吧,头枕手臂竟然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恍恍惚惚中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却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就是贵清山吧,在柳生的记忆中,这里有太多太多千奇百怪的传说,也有他太多太多儿时的梦,柳生穿行于崇山密林之中,突然想起不知是贵清山还是露骨山的瞎蟒传说来,心中突然有点害怕了起来:乖乖,怎么一个人还给跑到这儿来了,不会真的就被那瞎蟒当了美食吧,假如自己能够飞了起来那该有多好啊,那样就能尽快的离开这危险的地方了,心里想着,不由得脚下用力一蹬,还真的就给轻飘飘的飞了起来,正在美滋滋得意于即将离开这危险的地方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黑云密布雷声大作起来,定睛细看,原来是两条巨蟒,一条白色的,一条黑色的,简直无法分清是闪电还是长蛇,正穿梭于闪电之中,在天空中像两条巨龙一般打斗了起来,霎时间太阳无光,天地失色,山川笼罩于一片灰蒙蒙之中,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倾盆大雨夹杂着豆大的冰雹就从天空砸将起来。柳生吓得全身瘫软,刺溜溜地就朝着地面滑落下去,正在担心自己会被摔死的时候,好像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竟然像棉花一般慢慢的、轻飘飘的安全着落到了地上。脚下珍珠般的冰雹厚厚的覆盖着地面,面对斯情斯景,柳生心里不仅没有产生一丝丝的诗情画意出来,反倒无名的忧伤了起来。因为,放眼望去,茂密的森林树木大多都被冰雹打得光秃秃的,有的甚至被拦腰打断了,露出了碗口来粗的伤口,好像正在流着血泪诉说着它们的不幸一般:“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更不要说那些脆弱的庄家了,简直惨不忍睹。天空中的雷声依旧轰隆隆的,柳生无暇他顾,急忙观看天空,好像战斗尚未结束,不好,白蟒体力已显出渐渐不支的迹象,被黑蟒在身上狠狠的抽了一尾巴后,忽刺刺的就在天空掉落了下来,白蟒越落越小,越落越小,变成一条小白蛇正好落在自己不远的地方,黑蟒也跟着追了下来,也变成一条小黑蛇与小白蛇接着对峙了起来,可能是双方都已筋疲力尽的缘故吧,谁都没有再出现发起主动攻击的举动来。柳生心里明白,自己此时全然成了双方争斗胜负的关键因素,只要他出手,不管帮谁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当然了,都说白蟒是保护神,当然是要帮助小白蛇的,柳生难免壮足了胆来到两条小蛇跟前,随手拿起一条木棍,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小黑蛇挑起向山谷扔去,小白蛇解除了危险,好像还像柳生点了点头以示感谢,随后刺溜一声钻入草丛就不见了踪影。做完这一切,柳生浑身大汗淋漓,吓得几乎瘫软到地上,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转念一想,那黑蟒不会回来报复自己吧,还是跑吧,想到这里,起身撒腿就跑,不料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倒栽葱就向地上摔去,不由吓得“啊吆”一声大叫着醒来。
原来,睡觉时太靠桌边,再及在做梦时动作过大,一只手臂在桌边滑落了下来,整个人失去重心,差点就从书桌上摔了下来。柳生揉了揉压得模糊的双眼,定睛细看,只见汗水、哈喇子、鼻涕交织着弄了一书一桌,手臂麻木生疼,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好在是周末,图书馆人也很少,也没有人注意他,柳生不免收拾好书和书桌,重新看起书来。眼睛盯着书本却无法集中精力,梦中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好像是当地的一个传说,似乎又不大像,但自己在白日做梦却是再真切不过的了,既然是梦,也就没必要那么在意了,但柳生还是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了起来,为什么会做这样惊悚的梦?难道是家乡今年又遭遇冰雹袭击了?如果是那样,我可怎么办呀?但愿不是吧,没问题,肯定不是那样的。可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难道是我为了给成铭那小屁孩讲惊悚故事,自己想惊悚故事太多了,以至于做梦都在玩惊悚不成?如果是那样,未免也就有点太好笑了,简直好笑到了极点。
反正集中不了精力看书,柳生索性也玩起手机来,对了,不知哪个叫“苦丁香”的回复了没有?她是不是我的香妹?急忙登陆了“口口”后发现,那个叫“苦丁香”的并不在网上,柳生不死心,打开了她的对话框后发现又有了新的留言:“哎,你棵臭柳,你个臭毛孩,什么香妹、臭姐的,我之所以说咱俩是一对,仅仅是对“**丝柳”和“苦丁香”这两个昵称有感而发的,阁下您就别再想入非非的了,瓜兮兮的,臊人不臊人?有本事将你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我,哎,小子,你敢吗?”柳生看完,真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脚底,还真有点浑身都凉透了的感觉。不是,肯定不是我的香妹,因为,我的香妹是那么的温柔体贴,哪像这厮,简直就是三八一个嘛,可还是忍不住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发现“瓜兮兮的”一句似乎又有点眼熟,这不是天昕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她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对方也是四川的?想到这里,柳生突然想起,就“瓜兮兮的”这句话,自己给板香写信时还专门提到过的,如此说来,难道这厮还真的是我的香妹不成?如果对方真的是我的香妹,她如此这般又是为了什么?正想给板香打个电话问问,难免又想起了板香给他的三章约法来,不由心底暗暗骂道:三章约法,该死的三章约法,如果没有你的话,打个电话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但柳生还是不敢马虎的,不免小心谨慎的回复道:“我是臭柳,是个臭毛孩,确实也瓜兮兮的!哪怕**丝柳和苦丁香是一对,那也是虚拟的。如果君确实是我的香妹,自然知道**丝柳和苦丁香的来历,当然也就清楚我的真实情况了,如果你不是我的香妹,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真实情况?望君见谅!”回复了对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她就是香妹”的希望和直觉的,但也仅仅是希望和直觉而已,没有直接证据,也就不是十分的上心了,反倒安心的看起书来。
上课、自学、考试,再上课、再自学、再考试,大学生活就这样简单、枯燥、乏味的循环往复着。别人是怎么过的柳生不知道也没有关心过,反正留意于“苦丁香”的“口口”留言,就成了柳生学习以外唯一的娱乐方式。不过,有一点倒也十分的肯定,那就是学得好不好,全凭自觉,老师才不会像中小学一样,整天跟在你的沟子后头管着你呢,谁让你已是具备了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呢,一句话,大学里的一切行为肯定是要自负盈亏的。
再说板香吧,自从尝试着演唱过家乡的“花儿”之后,她似乎尝到了点甜头,既然反响那么好,何不挖掘挖掘?陆陆续续也就接着尝试了起来,效果似乎还不错,可惜自己掌握的干货太少,最后竟然连什么“数麻雀”呀、“洋芋开花赛牡丹”什么的都给推了出来,但总量还是太少,说到底,人家为你捧场,无非图个新鲜,你总不能反过来复过去的就那么几首歌吧?好在板香也熟悉了在网上搜索的方法,终于找出了“花儿”中的长篇叙事诗《马五哥与尕豆妹》来。乖乖,这可是自己很早就听人唱过的,只是,家乡是不怎么鼓励唱的,特别是女孩儿家,那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除非你想在人们心中留下个坏孩子或不正经的影响。
板香打开歌词认真的浏览了一遍,好些地方那就太感人了,小时候,板香仅仅只是从放羊娃的嘴里听到过那么一半句,断断续续的也不知到底好在何处,当然了,也不知坏在什么地方,反正是没有人敢于大鸣大放的唱的,没想到原来还大有出处,板香好不激动,不免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遍故事情节,原来,《马五哥与尕豆妹》是真么回事:在清朝末年的河州回族地区,莫泥沟青年俊才马五巧遇美丽的姑娘尕豆,两人近乎一见钟情,难免暗结同心,他们置封建陈规陋习于不顾,毅然海誓山盟订了终身。正当俩人享受着甜蜜的爱情,畅想着未来美好的恩爱生活的时候,不料天降霹雳,恶霸马七五也看中了尕豆,将尕豆强娶给了他年仅10岁的儿子尕西木为妻。尕豆无奈“成亲”之后,一次挑水的机缘,在泉边又邂逅了马五,双方自然是十分的缠绵,但又碍于世俗的偏见,不得不相约深夜在尕豆“夫家”相见,尽管两人激情难禁,但依然十分克制的在低声细语中互诉着衷肠,却不料天不作美,竟然“风刮得窗帘儿哗啦啦,睡梦里惊醒个女婿娃”,情急之下,两人用被子捂住了尕西木的头,不料却误伤了尕木西。但尕豆的“公公”马七五不仅不为两人的深情和煌煌民意所动,居然暗中买通官府,最终将马五和尕豆残忍的双双杀害。
说句良心话,故事虽然情节简单,但依然荡气回肠,美不胜收,完全可与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和白蛇传等被誉为中国四大民间爱情传说的故事相媲美。特别是长篇叙事诗中,大量比喻的运用,使长诗形像生动,凄楚委婉,如泣如诉,具有非常感人的艺术魅力。像“初恋”中的一些唱词:
一岁儿小来两岁儿大,我俩人苦水里泡者大。
你没有老子我没有娘,尕婚缘自个儿来商量。
世上的男子千千万,只有马五阿哥我喜欢。
川里的牡丹开不败,只有尕豆妹马五哥爱。
马驹儿嘴啃杨柳叶,尕豆妹和马五哥心里热。
你把我疼来我把你爱,指甲连肉是分不开!
对着胡达把誓发:“活不分手死一搭!”
有些地方形象比喻中又不乏诙谐,有些地方又激情豪迈,唱起来铿锵有力,像“婚变”中:
晴天里站下一疙瘩云,有钱人长的虎狼心。
马七五把尕豆妹看上了,打发的媒人来回跑,
给尕西木娶亲是哄人的话,马七五想霸占这朵花。
人家的天来人家的地,尕豆妹哭死者不愿意。
人有钱儿势力大,尕豆家穷者没办法。
听见尕豆妹快出嫁,马五哥心里绾疙瘩。
尕豆妹硬给抬走了,马五阿哥的心灰了。
尕豆的心上绾疙瘩,千思万想的解不下—
女婿娃十岁我十六,我连你前世有啥仇?
进去个房门女婿娃尕,转过身子把眼泪擦。
左一把擦来右一把擦,眼泪里擦出个萝卜花。
婆婆问者哭的个啥?“眼睛里钻了个土渣渣。”
人家的女婿娃十七八,我配的女婿娃是捶头大。
嫑说女婿娃是个尕娃娃,就是个大人谁爱他。
女婿娃连马五哥比一下,眼泪就像是白雨发。
女婿娃尕者上不去炕,一把揪到者炕沿上。
女婿娃尕者贪瞌睡,孤单单身子靠给谁?
左思右想睡不着,肝肠痛烂心急破。
一怨胡达不公道,把牡丹撇在火里头烧。
二恨公公马七五,你给尕娃娶的啥媳妇。
三骂媒婆子坏天良,图财坏事的狼吃上。
怨罢天来又怨地,尕豆妹拿定好主意:
不怕挨打受折磨,尕豆心牵马五哥。
那怕它钢刀拿来头割者去,要和马五阿哥成夫妻!
有些地方对恋人的行为描写质朴生动,使人大有身临其境之感,如“相约”中:日头撇西者下山了,俩个人抱住者哭酣了。诉不完苦来叙不完情,手握手儿舍不得分。如“热恋”中:进了个头门没说个话,马五哥心里挽疙瘩。进了个二门亲了个嘴,心里的疙瘩化成了水。
有些地方诙谐中透出坚贞不屈,还非常富于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像“错断”中:
刀子拿来头割断,我把我的马五哥再见一面。
马五阿哥见一面,杀哩嘛刮哩我情愿!
大老爷把我的头割下,尕豆的身子你嫑糟蹋。
我俩一搭来了一搭回,死了是这辈子不后悔!
那怕钢刀拿来头割去,要和马五阿哥成夫妻!
一搭里死来一搭里埋,一搭里同上望乡台。
你背上柴来我背上锅,到了阴间搭茶喝。
这么好的作品,不仅有它独特的艺术魅力,也是对当地封建礼教和不合情理的世俗婚姻的无情鞭挞,可除了当地那么巴掌点大的地方反响强烈,就像诗中所唱“这是编成曲儿了,各州府县里唱遍了”的那样,为什么仅仅只能在当地的“各州府县里”才能“唱遍了”呢?为什么在国内其它地方几乎无人知晓?难道是因为我们穷,没人投资?还是作品没人赏识?
板香哪怕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但还是反复研读了起来,在与大家的交流中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一来歌词、唱腔中土语方言太多,不要说走南闯北以风行天下了,恐怕是只要出了河州的地界就没有多少人能够听得懂了,所以受众太少,难成气候;二来唱法过于单调,始终一个调调,难于反映当事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抓不住观众的心;三是立意不高,没有经过艺术的再加工,始终在低层次的民歌,甚至是野曲儿的调调里打转,达不到一种较为高超的艺术境界,像对“尕西木”死亡的定性上,“情急误杀”和“蓄意谋杀”对观众的艺术感染力是截然不同的,如果是“蓄意谋杀”,年仅10岁的“尕西木”又何辜?两人的行为何异于潘金莲和西门庆对武大郎的谋杀行为?何况两人的行为本来就是“情急误杀”!可诗歌中就是固执的沿袭了民间艺人为了“解恨”而演绎的“蓄意谋杀”情节,真让人有点搞不懂!
乖乖,简直难于想象,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打工妹,竟然有如此高超的艺术鉴赏力和洞察力!当然了,民族的才是最好的,没问题,这是真理。但是,要将民族文化发扬光大,怕死守着“原生态”是很难达到目的的,就像《诗经》一样,如果不是几代先贤们的加工改造,将民歌加工为“经”,恐怕到现在它也还在享受着“淫诗”甚或“野曲儿”的待遇吧?焉能成“经”?实际上,艺术不艺术的,就像技术一样,就那么一层窗户纸,要保护地方特色,并一定事事时时都守着“原生态”吧?博物馆、当地民间艺人就足够了。难怪宜春要做“宜春一座叫(chun)春的城市”的广告牌了,尽管过了点,起码迎合了世俗,把自己也推销了出来,不是吗?可我们呢……
再说板香吧,自认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之后,不免就不知天高地厚的的改了起来,如此庞大的一部作品是说改就能改的?也真应了那句俗话:“书到用时方恨少”。但板香并不灰心,一是除了一些助词外,将诗歌中能用普通话的地方尽量使用了普通话;二是在“花儿”调的基础上,大胆引入了“信天游”和“兰花花”的艺术手法;三是修改立意,将“谋杀”改为“误杀”。尽管能力有限,但只要行动起来就会有收获:起码她被故事中的人物行为先将自己感动了起来,竟然暂时的“一心一意”的,甚至有点“死心塌地”的重新爱起她的柳生哥哥来了,也算歪打正着吧,简直像家乡的方言所说,那就是豁豁儿(“豁豁儿”,兔唇)吃鼻涕,自来的食水嘛。
板香一边胡乱修改着《马五哥与尕豆妹》的歌词,一边哼哼唧唧的试唱着,不成想心中反倒大彻大悟了起来:原来情是双方的一种莫名吸引和牵挂,简直不需要理由,何需金钱粉饰?当然了,没钱也是不行的,连一个最起码的栖身和生活环境都没有,何以谈爱?不过,我的个啊哥吆,只要你我真心相爱,只要我们肯努力,“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我的啊哥呀,你会不会也像世人那样也怕我是个白虎星呀?如果我真的还就是什么“白虎星”,真的还就“克”死了你,那我就陪你到阴间接着“克”你去,我的啊哥呀,你呢,你敢吗?在这物欲横流、真情难觅的时代,我的柳生哥呀,你能守得住这对我的最初承诺吗?你能在逆境中奋起吗?唉,先不管那么多了,不妨接着考考你再说。板香打定了主意,尽管心里还是十分的挂念她的柳生哥的,尽管见个面也是十分的方便的,她倒好,反倒不是十分的急于见面了,一边胡乱修改着《马五哥与尕豆妹》的歌词,一边反倒在“口口”上故意错开柳生登陆的时间,留一些不着四六的言语,考验起“瓜兮兮”的个情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