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季准之,这一回,季准之终于冲着她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虽然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可还是那么好看。
三三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突如其来的勇气与悔恨统统再这一刻消失无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庞大海两手背在后面走了过来,在经过季准之的身侧时,他突然拍拍他的肩头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不错啊。”
什么不错?三三好看的细眉向上一挑,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懵懵的,可却看到了季准之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
……
回去的时候,是季准之开的车。
两人虽然保持着各自的缄默,可有一种情愫在那里升温,谁都不忍心轻易去将它打破。
直到三三的手机“嘀嘀”响了起来。
是周桢楠发来的短信,问她脚上的伤好点了没有。
想到今天陪凡尔赛打台球,三三精致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季准之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神情上的变化,刚才一如湖水般平静的心里起上涟漪。突然就是想起了什么,他努力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声:“你居然还会打台球?”
“嗯。”三三忙着回复周桢楠的问候,心不在焉地回他一声。
“谁教的?”
“周桢楠呀。”几乎没有任何的思索三三就告诉了他,“那时候过暑假有多闷啊,我就缠着他教我打球。”
季准之心里像是没有设防似地猛地一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紧掐着,张口仍旧很随意:“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上初中那会儿吧。”三三有些敷衍地回答他。
想想那时候年纪小,小到是一个任谁都可以纵容她胡来的年纪。
她在外公家里过暑假,闷得发慌的时候就去公司找周桢楠玩,而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在帮外公打理生意,虽然每天都很忙,却都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她打台球。
那真得是一段她人生中最肆意妄为的过去。
可三三的话音刚落下后却又是想到了什么,一张小脸猛地涮白了。
紧接着三三将手机放了回去。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从前向来不在乎的一些事,竟是让她主动向他解释了一句:“周桢楠是我外公的养子,按照辈份来讲,我其实也应该要叫他一声——”
她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跳一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从前的不屑去解释只是因为心中真得为此耿耿于怀。
可这一回,她却想着要开口。
三三鼓足勇气告诉季准之:“我应该要叫他一声——小舅。”
然后,她转过了脸看向他,眼角里带上了丝丝的期许。
他们的目光就这样不期然地在这一刹那相遇。
季准之的嘴角微微一勾。
下一刻,三三已展颜:“你小心开车啦!”
季准之重重地点头,一声简短的“嗯”中没有任何敷衍的意味。然后他将目光重新转投在昏暗的路况下,没有再说什么或是问什么。
但是季准之脸上的神情安慰到了她,三三抿了抿唇瓣低下了头,手里轻轻拨弄着手机。
这一刻的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坦荡。
很多事情,能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而不理解的人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去解释。
比如她和周桢楠的关系。
三三愿意相信他,身旁正专心开车的季准之,会是那一个理解她的人。
她继续给周桢楠发微信,总不能让他“老人家”一天到晚担心她吧。
甲壳虫迎着黑暗驶上沿海公路后,月亮悄悄地从云层钻出来。
突然间有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海的那一边升腾起来,绚烂爆发。
季准之好奇这样的画面怎么没有引起到三三的注意,侧头一看却发现她睡着了。
小小的脑袋歪在车窗上,马尾里钻出来的几缕碎发贴在她瓷白的肌肤上,嘴角边还有汨口水。而她的手机不知道何时掉在了脚边。
季准之伸手把车上的空调稍稍调高了一点。
车窗外的烟花姹紫嫣红,璀璨光亮,刹那之间又如花瓣雨似地纷纷坠落。黑色的幕布中到处是如蚕丝般的烟在流窜。
就像一开始缠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一样转瞬即逝。
他并不是没有好奇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时,他的耳朵里又响起了三三刚才的解释——“周桢楠是我外公的养子,按照辈份来讲,我其实也应该要叫他一声小舅。”
季准之抿了抿唇,看到了后视镜里自己带着笑意的眼睛。
呵,小舅。
……
等三三醒来的时候,发现甲壳虫停在离彩虹小屋的不远处的马路上。她的身上盖着车上备用的一条薄毯。
是季准之替她盖上的。
“我睡了多久?”三三的脸微微发烫,假装打哈欠地加以掩饰,“怎么不叫醒我?”
“你看上去很累,应该要多休息一会儿。”季准之告诉她。
虽然车子熄了火,可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仍然轻叩在方向盘上。
他又说:“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真不应该让你过去。你一定很累。”
所以即使到了家,他也没有将车停到车库里去。
三三看了一眼他,年轻男孩的侧脸在月色的投影下勾勒出寂寞的弧线,她很想要伸手抚平一下,但只是紧紧握住了手。
季准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直接关了机,不由分说重新发动车辆。
将甲壳虫停到车库里后,他给三三打开车门,她撑着他伸过来的手臂下了车,然后一眼看到了掉落在车座下的手机。
他先她一步弯腰将手机撩了起来。
三三说:“谢谢。”
可他没有丝毫要还给她的意思,手指轻轻一滑动,笑:“没设密码?”
“呃……”三三皱眉,“还不为了省事。”
他弯弯唇角,然后手指依然停留在屏幕上。
“你干什么呀?”三三一脸不解。
直到季准之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他才将手机还给三三。
“为什么不接电话?”三三问。
季准之没理她,扶住她的胳膊。
三三还在疑惑的时候,男孩特有的那种好闻的荷尔蒙气息扑鼻而来。然后她听到他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回旋:“以后别让我找不到你。”
所以……
三三低头看了眼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出现在通讯录里。
她的嘴角抽了一抽,接着那条还能活动的腿也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似地,让她动不了了。
“怎么了?”季准之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女孩。
“我……”
季准之颇是自嘲地一笑:“下午找不到你人,都快要疯了。”
三三听着,如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可她还是噘着嘴拿他先前不愿意承认的话堵他:“你不四处乱转去了嘛!”
害得她还失望了那么一小会儿。
“是啊。”季准之承认,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四处乱转去了。”
转到将city绕了几十个圈,被联邦广场执勤的police盯上,唯恐他是什么神经错乱的人想要在人流密集的点儿胡作非为。
“对不起。”三三愧疚地说。
季准之却对她的抱歉置若罔闻:“你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呃……”三三的眼睛眨了眨。
“该不会没有开通4g?”
三三摸摸脸颊,迟疑了两秒解释道:“我习惯蹭外面的wifi啦。”
“呵。”他一笑,“那以后就蹭我的吧。”
她又懵住:“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以后在外面的话,我可以热点共享给你。”
“……”
“可能你并不知道庞叔叔在出事……我的意思是他以前训练队员起来,整个人完全就是魔鬼的化身,我担心我不一定坚持得下去……”
“现在流量套餐可不是一般的贵。”三三打断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迷糊,没有跟上他乱七八糟的节奏。
“训练也是很枯燥的。”
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对答如流。
三三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而他正也看着她。
这样的对视不知道是过了久,季准之打破沉默:“可不可以陪在我身边监督我?”
三三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看到男孩眼角里流露出来的笑意,在车库朦胧的灯光下既像是在请求,又婉转出蛊惑人心的柔软。
一时之间,她完全怔住。以为他下一句话就是要——表白!?
微凉的海风钻进了车库,轻轻拂在了她发烫的脸庞上,瞬间清空了盘旋在心头的情愫。
三三旋即把含在嘴里蓄势待发的话吞进肚子,然后带着两肋插刀的语气承诺道:“那是当然,我一定好好管住你,逼着你出好成绩!明天我就要找庞老师要俱乐部的股份。”
季准之的嘴角无奈地弯弯。
她在他的搀扶下继续说:“你说你们运动员会像娱乐明星或是网红那样和经济人签约吗?”
“好像有吧。”因为身边的队友几乎都有。
“那能不能让我签你啊?”
“好啊。”
“那就说定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帮庞叔叔打理好俱乐部吧。”
“这还用说,我胸中早有完美计划。”
季准之打开彩虹小屋大门的时候,三三又一次强调:“你知道吗?季准之,我绝对看好你。”
就在她要把计划全盘托出的时候,小屋里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
韦韦站在两人跟前,双手插腰,一双如铜铃般的眼睛幽怨地看向他俩。
“回来了?”他冷冰冰地问。
三三愣了一下,没好气地反问他:“你还没走?”
“我的车……”韦韦一眼看到攥在季准之手里的车钥匙,翘着兰花指控诉,“车钥匙还在他手里!”
三三不由是深吸一气。
虽然和韦韦在一块儿,她说话从来不知轻重,可也觉得刚才过分了一些。
“对不起啊,他今天下午有很重要的比赛,本来以为会很快回来的,可是当中出了点事。我……”
“什么比赛?”韦韦下意识地问,又皱着鼻子担心她,“什么出了事?是他还是你啊?”
“没什么大事。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站在你眼前。”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三三敷衍一句并迅速转换话题:“韦韦,我肚子饿了。”
她扮可怜相,这一招在韦韦前总是屡试不爽。
果然韦韦立刻扭过身走进厨房。
“我早给你、”顿住,然后不甘心地道,“给你们准备好了。”
……
三三带着一脸感恩的表情坐下来吃饭,期间当然是没少夸赞韦韦的厨艺。
尤其是他端上榴莲煲鸡汤后,三三更是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哇塞,你真是天才,从哪儿找来的榴莲啊?”
韦韦将围裙摘下,坐到她一边:“信不信我是从咱后半山的树上摘下来的?”
“得了吧。”三三深深地嗅了一下,“你那腰肢不把树枝压弯了才怪。”
这时坐在饭桌另一端的季准之放下了碗筷。
三三抬起眼帘,甜甜地笑:“季准之,这可是韦韦的拿手好菜。你一定要尝一口。”
“不了,我饱了,先上楼休息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但眼里却有情绪。
三三讶异地张了张嘴。刚才也没看他吃几口啊。
韦韦得意地瞟了一眼他:“嘿嘿,不是嫌这味道熏人吧?”
“是啊,只觉得是一股熟悉的屎味。”他不客气地回敬韦韦。
“你说什么屎味?苍蝇才叮屎呢。”韦韦生气,“这可是榴莲、榴莲,滋阴补阳的榴莲,我可熬了一个下午呢。不爱喝就拉倒,讲那么难听干什么呀!”
三三拉了拉韦韦的手,又迅速给他飞去一个适可而止眼神,然后看向季准之道:“没事没事,不爱喝没关系,刚不是说要上楼吗?那就快去休息吧。”
三三的话音刚落,韦韦和季准之都慢半拍的微怔。
一个是觉得自己辛苦熬了大半天的汤居然被人说成是屎味,三三也不帮着他说话;另一个是觉得她怎么还真以为是累了要上楼休息这种破借口,分明是……
季准之无可奈何地轻吁一气,然后郁闷地上楼去了。可真得当他躺在床上,却又是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
耳畔边荡澜着楼下的悄谈声,时而是欢快的,时而又伴着争吵,隐隐约约得叫他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