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完了。”
苏景穿着蓝白色的衬衣和七分裤走出了浴室。
常晓冰从常晓风的房间那里伸出来一个头，向着苏景招了招手，让苏景过去。苏景靠近过去，目光从小风鼠那黄棕色的绒毛向下移，立刻就看见常晓风盖着一条薄被，发出微微的鼾息。显然是已经熟睡了。常晓冰坐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常晓风的手背。
“我和晓风，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三年。”常晓冰没看苏景，依然低着头擦拭常晓风的手背。
“三年？那时候……还是初二吧。”
“啊。没错呢，就是我们初二那年。”常晓冰道；“我们从原先的房子搬到了这里。”
苏景注意到常晓风的手在轻轻地颤抖。恐怕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受着雷电的困扰。
“晓风的惧雷，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像你说的那样，是心理疾病。”常晓冰幽幽道；“我们是孪生姐妹。从我忆事的时候起，我就被看做姐姐了。在大家的眼中，姐姐要比妹妹成熟。而实际上，我在思维和做事方面都很适合大人的视角。所以呢，我就被看做小大人了，担当起照顾妹妹的责任。”
“因为是姐姐，所以不能和妹妹抢喜欢的玩具。因为是姐姐，有什么吃的必须先让给妹妹。因为是姐姐，比妹妹成熟，所以不需要大人的关爱，所以大人们就把关爱更多地投注到了妹妹的身上。”
“但是呢，我没有怨恨。我很喜欢晓风用甜甜的笑容来欢迎我，用甜甜的声音呼唤我。所以呢，我们之间一直都是相当和平，关系好得远超普通姐妹。我们，和爸爸妈妈便住在这所房子里，欢乐无限。”
“但是呢，再美好的生活终究是镜像。既然是镜像，就一定有着支离破碎的一天。”
苏景忍不住屏息。
“那天夜里，暴雨洗刷着整个城市，雷霆激荡。熟睡着的晓风突然醒了过来，看见我之后立刻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着爸爸妈妈。我抱着她，试图安抚她，但是没有丝毫的作用。到最后，晓风就穿着睡衣冲了出去。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我冲出门后，已经连她的影子都见不到。”
“于是我就在城市里找啊找啊。学校，不在。新世界商场，不在。我也跟警察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不能受理。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她能明白一些什么事情？她又能有多少的自保手段？”
“后来，我在御阳桥下找到了她。她借着大桥的庇护，蜷缩在角落哭泣。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连我都分辨不出来了。双目通红，身体冰冷僵硬。我看见她的嘴唇在不断地颤抖，依稀能够听见她在说‘雷声好可怕’。”
“第二天，警局那边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去认领尸体。爸爸妈妈在御阳桥上撞破了护栏，面包车直接载入了河里面，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被发现，尸体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家里的责任全部落在了我的身上。”
常晓冰抬起头，吐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苏景看着常晓冰的双瞳，一时竟有一种恐惧的感觉。那仿佛在诉说他人经历的感觉……不是她内心的冰冷，而是那画面的无数次回放，早已让她的心麻木了。究竟是多大的悲痛，让一个人改变成如此的模样。
“苏景，谢谢你。”常晓冰闭上了眼，道；“好久好久了，这件事一直憋在我的心里。现在说出来，我感觉好多了。”
“你很他们吗？我是说……恨他们过早离开。”
“从没有。我把这件事归结到命运的身上，让它成为我力量的引子。所以，我拥有了幻想系统。”常晓冰道；“如果真的说的话，关于这件事，我对晓风她更好奇。”
“恩？”苏景忍不住一愣。
“她说她在出去之前做了一个梦。”
“梦？”
“啊。不过我不知道内容。只听她说，那梦太过于真实，简直就可以说是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体现。”
“另一个体现……也就是说……以视野内的景物为基础，在脑海中构想出全新的，不同于真实的世界……是这种感觉对吧。”
“没错。你说得相当准确呢。”常晓冰看起来有点意外。
苏景看着静静沉浸于睡梦之中的常晓风，心中一阵恐惧。那种感觉他也拥有过，在与格罗尔克的决斗之中。
夜晚。苏景感受着背上传来的硬质感觉，叹了一口气。他到现在都还在好奇，为什么常晓冰这样要求。
“明明雨很小能够回去的。”苏景向窗外看去。被暴雨洗刷过的天空，星辰璀璨，蓝紫的背景下，瓷白色的夜星星罗棋布。
就在这时，苏景放在床头的手机滴滴响了起来。苏景一愣，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是一条彩信，是常晓冰发来的关于托塔莉亚的资料。苏景犹豫了一下，点开彩信。
内容是一段视频，看来是幻想系统的网址上挂起来的宣传视频中的一段。
托塔莉亚，不知多少年前在奥斯降生。这个奥斯，可能是村、镇，也有可能是已经覆灭的帝国。苏景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视频。
开场的画面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脉，也就是奥斯了。
蔓延数十里地，从山麓到山峰，都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一条溪流从半山腰的地方发源，跨过枯地，跃下陡崖，一路冲出奥斯。在这条溪流边，一个小小的村庄建了起来。村里人很感谢这条溪流，称呼其为‘神礼’。
婴儿降生了。那是村长家的孩子，整个村庄立刻被笼罩在孩子的哭声中。村长一副兴奋的样子，将孩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是神的礼物！她是村子的福音。她的名字，是托塔莉亚！”
婴儿逐渐停止了哭闹，她刚刚降生，便有了美丽的蓝白二色长发，长发瀑布般流下，颜色越来越淡。她瞪大了略有些发白的双瞳，好奇地看向众人。
小托塔莉亚飞快地成长，还拥有异于常人的怪力。不过五岁，便用木棒打晕了一群不怀好意的男孩。村长三天两头便接到村民的投诉，但是每一次都只是不疼不痒地说她两句，还害怕说重。
同样是五岁，世界从生气勃勃的模样，变成了燃烧着火焰的恶魔。
“喂，你们几个给我抓住她！健壮的男人和丑陋的女人全部杀掉，还有老人！把所有的小孩和年轻女人带到飞马城卖掉！”
“首领，有个小女孩跑了！”
“什么？！一帮饭桶，还不赶快给我去追！”
托塔莉亚如同小鹿一般冲入了森林。这里是她的故乡，她对这里哪怕是一棵树木，一只动物，乃至一颗石子都清楚无比。但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追着她的都是健壮的中年人。鲁班草划破了她稚嫩的脸庞，荆棘割伤她的脚丫，将她摔倒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力尽了，坐在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下，绝望地看着那些男人逼近。
也就在这时，世界静止了。所有人停止了动作，那些男人的脸上仍是那副恶心的笑容。托塔莉亚连向四周看去，就见一个年轻人走来，他将右手伸出来。托塔莉亚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中握着一把蓝紫色的长剑，就如同天上的星辰一样美丽的长剑。托塔莉亚的目光立刻被那长剑吸引了，根本无法移动。
“想要力量吗？”
他将那长剑递了过来；“握紧它，你会拥有你想要的力量！”
“它叫什么名字。”
她接过长剑抱在怀中。剑柄上镶嵌着的青金色宝石映射着她的面容。她看着她，她也在看着她。
“她的名字，叫杰斯提娜！”
托塔莉亚的瞳孔顿时一缩，美丽的蓝白二色长发随风飘动，颜色越发的洁净纯粹。四角的美丽冰晶出现在她的眉心，发出湛蓝的光芒。魔女显现，冰冻整个世界！
世界再次开始了运转。
包围住托塔莉亚的那群男人立刻陷入了呆滞，呆呆地看着托塔莉亚，看着她那嘴角嘲讽的冷笑。她挺直了身体，然后伸出了小小的右手。
“冰河之舞！”
脚下的大地应声开始冻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掠过那些男人的身体，将他们的脚冻在地面上。为首的一个男人最先发现了不对劲，慌忙踢了两下腿，然而他的腿不知何时已经没入了坚冰之中，动弹不得。寒冰顺着他们的身体向上蔓延，转眼间便在原地塑造出了一个个冰雕。
“冰河葬杀！”
托塔莉亚小手轻轻一握，那些冰立刻四分五裂，随着里面的身体。
奥斯的山峰迸射出了强烈的白光，向着四周幅散而去。一层白霜覆盖在山峰之上，向着山麓扩散而去，疯狂的吞噬着每一寸土地。
托塔莉亚站在奥斯的顶峰，目光扫视着视野的尽头。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再无家乡了。
她的眼角有了微微的白光，流淌而下，在地上叮叮作响。那是一个个小小冰珠。
她转过身，将眼中最后的温柔抹杀。剩下的，只有令人不由悚然的冰冷和空洞。
星辰仍在闪耀，洒下星辉。苏景感觉自己恐怕睡不着了。在最后一刻，托塔莉亚那毫无感情的双瞳，至今仍在他的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