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觉察到身下美人的反应有些怪异,开始还以为是周可馨心有怨念,不愿意配合,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头皮便似吹过一阵凉风,心绪如困在太虚里,四维全无着落。可这时他正在虎背上,欲下不得其便,唯有坚持到底,待稍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连生心思已经透亮,动作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两拍,他希望能知错就改,将自己演奏中的这支小夜曲从中流击水的铿锵溯回至潺潺滥觞的轻柔。
翠儿嗅出其中变化,心知此事已然你知我知,不过都假装不知罢了,悲苦心镜便似巨石炸入一般,层层掀起波澜,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连生愧悔不已,事已至此,千错万错只怨自己心急冒进,不辨迷离。他双手抚着翠儿的脸颊,小心将泪珠儿一一舐干,在她耳边轻声道:“都是我不好……”
翠儿心道:说这些有何用呢?正思量要不要回他,却感到连生轻舟已过万重山,徒然间峰回路转,山顶风光已现,悠悠风儿淡淡云,青天朗朗净玉屏。
连生透着粗气儿,顺势滑落山底。翠儿抹了抹眼泪,起身欲收拾旧山河,却给连生一把抓住,说道:“你要是恨我,此时便说出来,要打也行。”
翠儿无意说话,拉拉扯扯连生就是不松手,翠儿情急之下,张口就往连生胳膊上咬去。
连生吓得满头大汗,求饶道:“哎!轻点儿,千万别咬出伤来。我身上只有馨儿咬的一道印儿,日后她要是看见还有一处,只怕再不能与我亲近。”
翠儿噗哧笑出声来,眼泪却似春雨一般绵绵连成溪了,轻斥道:“理得你去死!”
连生心疼,将她揽入怀里:“是我该死……你恨我不?”
翠儿轻轻摇摇头,“早知道有这一天,想不到竟是这样……”翠儿一边抽泣,一边将连生推起身来,强行将床单撤了,从柜子里新拿了一块铺上,说道:“要瞒也瞒不住了,不过好歹先瞒过这一阵子。你去亳州数月,小姐日夜挂念,没睡过一天好觉,今天……哎,真羞死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翠儿,你别说傻话,我会跟馨儿商量妥当的。”
“你别说了行不?自己在亳州快活,可真想过小姐的心思?”
连生惭愧的说不出话来。翠儿怕是自己话说重了,又狠着心不愿意陪软话,铺好床自己要走。连生拉着她道:“你就在这里,我去府衙书房去睡吧。”
翠儿死活不愿意,因为她不敢面对周可馨,生怕言语间露了破绽。连生想想也对,便上床躺好。翠儿匆匆离去,将房门重新虚掩着,往旁边侧室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可馨才推门进来,怀里的郑岐梅已经睡着了。周可馨将郑岐梅轻放在床上,自己也钻了进去。连生没睡着,就势将她搂在怀里。
周可馨道:“怎么是你?”
连生道:“我想死你了!”
周可馨哼了一声,轻声道:“快睡吧。”
连生心里忐忑难安,寻思着方长一番胡闹,馨儿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要是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和她相好,以解数月相思之苦才对。这般想着,连生便伸手去周可馨腰间试探。周可馨打了一下连生的手,冷冷道:“你真不要命了?将岐梅吵醒了还有脸吗?”
连生忙缩回手,咂摸着周可馨的说话,隐隐藏着怨恨,寒意逼人,更是惴惴无法入睡,又不便任意辗转,只好装着已经睡熟的样子。身边的周可馨似乎也没睡着,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喟叹。隔壁侧室也偶尔又传来翠儿失眠的咳嗽声,三人如是各怀心思,熬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清早,连生见周可馨眼睛通红,在床上逗郑岐梅玩耍,却不起床安排自己洗嗽,便自行起床,端着空盆去厨房打热水。厨房与翠儿住的侧室还隔了二十步远,翠儿已经在灶前忙活着,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大概是哭了一夜。连生走近她身边,心疼道:“你还好吧?”
翠儿正眼都不瞧他,接过他手里的盆,替他舀了热水,试试水温,又掺些冷水下去,试过水温合适,放进一条新毛巾,将水回递给连生。
连生呆呆接过水,却不忍离去,便在厨房洗嗽过,想替周可馨端一盆水去。可他在灶前吊锅里察看,热水已不够的样子,便傻傻看着翠儿求援。翠儿明白,在另一个吊锅里舀了些水,试过水温后,自己径直将水端进周可馨房里。
“夫人,你洗嗽吧,早饭一会儿就好。”
周可馨只顾着和郑岐梅玩耍,像是没听见似的。翠儿做贼心虚,不敢和周可馨对视,匆匆退了出来。
吃过早饭,连生准备出发去巢湖借兵,却左右不见翠儿的影子。周可馨见连生在房里进进出出,又不说话,便借抱起郑岐梅的空档儿,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连生,翠儿和刘婆婆他们马上就出发去浦江了,你要是个男人,好歹送她一程。”
连生已听出周可馨话里的兵戈铁马,身子似遭电击一般,呆立无语。
“去啊。”周可馨见连生半天不动弹,迫不得已,只好正面注视着连生。四目相对,连生瞧着她眼中空灵无物,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却有一股重重包裹下的血泪隐隐渗透出来。连生眼眶潮润,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喉咙像堵着一团棉絮似的说道:“那……我去了……”
周可馨又转身摇着郑岐梅,像是连生已不在屋里,也没事情曾发生过一样,孤独得像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除了含饴弄孙之外,对旁的全无兴趣。
连生赶去刘婆婆住处,已经人去屋空,忙打马追出城去。马恒煊、刘忆君、翠儿听见身后马蹄声响,便停下来。连生赶到三人面前,冲普愿和刘婆婆拱手道:“多蒙师父和婆婆相助,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马恒煊双手合十道:“有缘自会再见,就算我们不回和州,翠儿也会回来的。”
“真的吗?”连生眼中饱含复杂的情感,望着翠儿。
刘婆婆看两人暗送幽怨,便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这个害人精……自己多保重吧,别辜负了依玲和馨儿。”
连生一声苦笑,欲语已无声,默默目送马翠儿三人逐渐远去,仿佛昨夜里鬼使神差,阴差阳错,也如同梦一般消逝在眼前。
这时宋达、何归心打马来到连生身边。宋达道:“元帅,我们这就去巢湖吧?”
连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大声道:“好,能不能得太平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