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台的请柬让锦氏开心不已。那可是府台老爷。
虽然现在好了些,但商人仍是四民之末。
早些年的时候,甚至有明文律法规定商人不可以穿苎罗绸缎的衣裳。
别的不说,许氏凭什么在家里当名正言顺的大妇啊。
她家里那个清贫,可以说全靠许氏的月例钱来支持。
整个许家到了如此地步,许氏仍是当家大妇。
锦氏给刘老爷生了这唯一的儿子,许氏仍然巍然不动。
换了一般人,一般情况,把许氏以无出之名给开了,休弃,没人能说半句不是的。但是没有。还是留着。
原因就是,许氏娘家再穷再糟,那也是官儿。
刘家再富,也是富而不贵。
所以刘郁还打蔡老爷那边的主意。
他如何不知道许氏说这话初始是开玩笑给他难堪的。
刘郁再不济再商人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给他找老婆找大妇嫣有找一个寡妇的。哪怕是蔡婉仪这上相貌名声无不上乘者,也是一样。
当年庆国公费尽心机面子把此女娶入家门。
可那是初娶。
在这礼教杀人时代讲究的是从一而终。
想要再嫁,承受的压力可不是说笑的。
再好的女子,再嫁,运气好也是给人续弦,大多是与人为妾。蔡婉仪就砸在这里。她的难以再嫁一是有了孩子,二是不能将就。她这样的女子,给人续弦?多少有些不甘,为人做妾,更是想也不要想了。所以尴尬。
再嫁,难以嫁个好的,很可能处境比庆国公府更差。在庆国公府这里再不济她还有一个儿子,未来未必不能母凭子贵。
但即使如此,庆国公仨孙子。老国公故去之后,老夫人偏宠三房。连二房都要低头缩脑,何况已经死了男人的大房。
这便是她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不过不得不说许氏这一番脑筋动得还是不错的。
再怎么寡妇也是国子监祭酒(老师校长级别)的娘家身份的说。到一小小商人家里当正牌大妇,却是归好的一步。
但这只是她开出的一个玩笑。
或者说是认真的玩笑。
到了锦秀阁,刘郁就对许氏说了:“蔡家女可也,此事就有劳大娘了。”
锦氏吃惊:“我儿,那可是……”
许氏也道:“大郎不必如此,大娘方才和你是开玩笑呢。”
刘郁摇头:“蔡家女虽然处境困难,却实为清贵,不怕说实话,也就是蔡家久为礼教束缚。如果蔡氏女真的回娘家里待嫁,不出年余,必有求亲者大量上门。岂不闻孔雀东南飞乎。奈何她一是被孩子栓住了心,二是到底身为女子,难以主动。过这其实却是我的机会,如果可以娶到蔡氏女,对我刘家而言是赚到了。”
许氏这才感到家里的困难。
刘郁这条件,找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
但他却宁可选择一个寡妇。
这意味着什么?
刘家需要官面上的底蕴。
这已经迫切到他需要牺牲自己婚姻大事来办了。
由此可见,府台大人的邀请,怕不是什么善宴。
不提她接手家务整顿家风,给京里许老爷去信为刘郁谋娶蔡氏女。
刘郁则是接见了新晋的大红人林工头。
林工头也是运气来了。他因手艺好上位,更是由于自己女儿红提到了刘郁身边伺候而成了刘郁手下红人。刘家的工程渐渐开始由他主持工作了。
今后,他的女儿不要说有机会抬姨娘了,就是一辈子给刘郁当使唤婢女,都是值得的。
一女作婢。
但整个林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刘郁趁机说起自己的计划。
其一者和刘伯说过,这些工头也知道了,那就是去山石。
原本刘郁想要在市面上炒一把,将府中的山石处理掉,换成钱,着补一下整修锦园的花费。不过没成。淮扬地面上的山石已经饱合,想要卖出个好价钱,谈何容易。有钱的人家高宅大院自然不缺这个。没钱的谁会花钱买这个石头?所以就砸下来了。
林工头的意思是想法子运到北面去卖。
南方园林盛行,但北方还差了这么一大截。
如果把这些其实资容上品的山石运到北都,不愁那些亲贵勋爵不掏银子。唯一困难是这山石笨重巨大,运输十分不便。如果可以,真当这一生意没人注意到去做么。
山石北运且压下不提。
刘家财雄势大,也不差这些个钱。
到是别的事还需要继续。
刘郁对林工头提出锦园大修的计划。
即在假山石去除之后,前院会在楼下建一个游泳池。
这池可不简单。不仅满足人的游泳乐趣,还要建一个水滑梯,跳水台,池子要求浅中深三个不同深浅的水域。既可让小孩在浅水区嬉戏玩闹,也可让大人在深水区潜水低游。
池子要求专门烧白瓷为砖铺摆整个池子,这瓷砖以特殊专调的白泥糊砌,清洁干净,可以说极尽奢华。
水引自锦园内的锦湖之水,要引来锦湖水,挡住水中鱼。
这就需要一连串的工程。
既要湖水引来填充池子,又要把脏物游鱼等给排斥在外。需要制造多重筛篦来过滤。
反正不那么容易。
此外还要专门种一地的密草,要求是青草茂密,赤脚在这草皮上走踏,脚要不沾泥。这不是随便找草来种,是颇需要一番工夫的。
在锦园后面要建一个澡堂。
澡堂分成男女汤浴。
刘郁发现即使是他这样的大户之家洗澡也是不大方便的。
洗冷水是容易,那能洗么?洗热水不是不可以,但洗一次看一个个婢仆丫头提笨重的桶一桶桶往风吕中倒水,心里有些不落忍的。一个人洗澡要事前烧半天水。这还不麻烦么。
修个澡堂子。
每天烧一池子水,临晚上洗上一通,多爽啊。
所以这大澡堂得要修。
这还不止。
刘郁余下还有给自己名下的田地兴修水利的事。这简直让林工头目瞪口呆。自古以来的地主,谁发这神经啊。把地租出去,坐地收租就行了,费那心干嘛。
刘郁不然。
他要求在自己的田地上,完成打井,挖渠,建水车,于平坦通风之地修磨坊。
他要整并田地,规划生产,他说种什么才要种什么。
要推广养殖压榨等等的农副业生产。
此外更新统一农具,家家配牛。
一连串的计划,不要说林工头了,就是刘伯也是瞠目结舌。
“这这这,”刘伯劝道:“大爷的仁义虽好,但升米恩,斗米仇恨大爷不可不慎啊,再说摊子铺这么大,大爷固然是佛祖的慈悲,可这么多的花销却是太多了,怕要到百万两之巨啊。”
“升米恩斗米仇,”刘郁笑道:“他们都是佃户吧,那些不是我们家人的人才会瞪红了羡慕嫉妒恨的眼珠子。但我自家的佃户会感觉到主家的慈悲温暖。他们会忠心于我刘家,这近十万佃民会成为我刘家坚定的基石。”
有这么好的名声,谁敢轻动刘家。
不过刘郁只动这个。
他可不敢搞什么免减税赋的事。
这是要犯众怒的。
不过虽然剥削仍在,但刘郁也有招术可使。
他能够随意的免债。
佃户再怎么努力也是难免要倒欠债务的。
但刘郁大笔银子借出后可以选择少收利钱或不收利钱,甚至免除积欠。
这样一来,他的名声会在乡野间隆起。人人都说他的好话。甚至可能人人争相投田的地步。
刘郁这是要把自己的田变成大农庄制度,面对普通自耕农的辛苦,大农庄的生产力是辗压的效果。
处理这一片事,不日,整个锦园,刘家的田地,都要变成一片的大工地。
时至近晚。
府台衙门的人来了。
打头是一个文办。
这是来请刘郁去赴宴。
在锦氏担忧中,刘郁随那书办走了。刘郁打探几句,却是口风不透。到了外,有挂知府灯笼的马车停外头。
刘郁感叹,这就是差距。一般该是轿子的。但谁让自己只是商人呢,所以就是马车。马车虽不错,哪有人力轿子坐得舒服呢。淮扬城的路算好了,是青条大石铺路,但石头之间起伏不定,总有高低。马车起上面不免的颠簸。只有人力轿子四平八稳坐得舒服。
不过知府衙门的马车,你还求什么呢。
只带梁护卫等人随后,这便前往宴会。
同样是晚上,同样的淮扬城,街道上的百姓也没有减掉多少。但马车几乎不带减速的前进。那些百姓一个个都自动让开。
衙役开道,既没打牌也没唱喝,只是在车上挂了府台衙门林字的灯笼就有这样的威风。让刘郁感慨万端。
当官有风险,然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关结何在?就在这不用人言的威风了。连自己八大盐商的马车都无法畅行无阻,得要倚靠官威。看来自己的计划是没错的。
生意到了刘家的这个地步。
要么收缩起来当废物地主。
这样可以保一时平安。
要么就只有更进一步谋求官商勾结了。
有府台的威风,一路自然是顺风顺水。
到了府衙,却没进去。
和寻常府尊大人不同,林老爷是不住衙门里的,而是购下了衙门后面的一幢宅院在那里安居。因为当官不修衙,所以衙门破旧,林大人身体不好体虚多病,他又不差钱,更有一个病娘子,干脆就近购了新宅在里面住。
虽是新宅,但衙门边上的宅子能是简单的。
虽不是多大,比不得大型的园子,却胜在精致典雅,反入了林大人和娘子的心,住得倒也松快,更在衙门边上,进出公务也都方便,何乐不为。
这时刘郁注意到一点。
他没走正门。
当然也不是小门。
而是后门。
后门大开。
这意味着林详要见刘郁不是因为公务,反是想要建立一种私交。当然这也作不得真。毕竟林详新官要任,一举一动到处都有人盯着。也许,这是林详做给暗中那些有心人看的。
下了车。
一位家老行来。
这位家老接替了书办替刘郁引路。
进入到后院子里,刘郁抽动了鼻子。
一股异香。
“是樟树香。”家老指一株院中的大树道:“南方蚊虫多,所幸有这株香樟树,老爷夫人才好些。”
刘郁点头,当即决定在自己院子里也要多种这种驱虫香树。
这后门宅院和刘郁过去锦园格局一样,都是池塘流水架小桥,曲折长廊尽通幽。风景好看,道路难走,容易迷路,需要人带。
当然,别人家的,无所谓。
却在这时,刘郁驻步。
那池塘边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七八岁娇小俏兮的女孩。
懒月淡起,星光残照,女孩身上竟隐隐有一股仙气。仿若是天地灵气都集于了她之一身。让人过目难忘,看在眼里就有些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