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立朝,分封四王,以御四极。
当然,那是过去的事了。
往事以矣。
现如今,手中还世袭掌兵的,也就是南王一家了。
西王虽仍名为西军十万众之首。但谁都知道,那只挂名罢了。西军,早已经落入到了朝廷手中。
北军也早早成了朝廷边军,昔日威名赫赫的北王现如今在北都的继任者只是一个谈诗说赋的少年文青。东王混得最惨,他卷入了夺嫡案,虽因记前功不废封爵,但威信大减,在朝中开始打酱油了。
就算是南王。
这位仍然掌握兵马的南王啊,也是一样。
大不如前。
整个南方兵马,早已经在十年前三白教造反一事上耗尽了骨血。
现在的南军是南王苦心孤诣的一支寡兵。
南军号为三万,那是总称,可为精锐战兵者,也就三五千的样儿。再多,就供应不起了。这和昔年拥兵十至二十万之盛景差距也太大了。
到了这个处境,南王如果还不明白他就白活了。
其一,南王素孝,他立刻把母亲南王老太妃送到北都去养老。为此他不惜巨爢花重金修建豪华的南王府,表示历代南王老去都有意在京都养老之心。
其二,养兵费钱,南王让南王太妃大手大脚以显示南王生活奢侈之风。这说明南王贪钱自己花,没有收买军心之类的事。把军队后勤交给朝廷。哪怕短缺。
这样让朝廷认为一有需要随时可以切断对南军的补给。
甚至于,南王还偶失败仗,让满朝之士以为南军软弱不堪于战。
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总算是保住了君前信重。得已继续掌握这支精兵。
兵少,费钱,还战斗力不行。
这才使南王得保太平。
但代价是,南军吃苦了。
朝廷的军费,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经常断片,那是应有之事。
不过这还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王发大招了。
世所皆知。
南王老婆死了,但南王无意续弦。
这导致了南王府的未来全在南王世子身上。
而现今,南王已经被逼到派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到京中变相为质讨要军费军饷的地步了。
所以这个事情是很微妙的,是秘密的,是不可以对人言的。南王世子这才死活都不道明身份。可他现在自己把一切说出来了。
这说明什么?这人到底是逼出了这个答案还是通过这手法来证实他已有的猜测?
如果是前者还好点。那如果是后者呢?那就是智机深远思谋如海了。
林详心中微微一动。这么一个早慧少年,是不是不该让他成长起来?他要是和南王世子搅到一起,未来万一有变,恐非社稷之福。
南王世子先怒,但怒之以极,反而从容坐下,道:“公子前倨后恭,有些令人不齿吧。”
刘郁笑道:“为保住小命,说什么也得拼了,丢掉点节操又算得了什么?”
南王世子喃喃道:“节操。”然后噗地笑了出来。
他慢啜道:“可惜,还以为公子是什么志气男儿呢。”
刘郁吟道:“一朝斧铖加头颈,从此节操是路人。”
南王世子道:“可我这斧铖还没加到你头颈呢。”
刘郁道:“迟早的事,我一小小商人,哪敢和南王世子硬抗呢。”
南王世子冷声道:“现在想求饶,晚了,我麾下带出来的兵也不多,就二十骑而已,今晚不归路,就送公子一程,何如?”
南方多水少马。
淮扬地面上二十骑人,还是军中士兵。
哪怕是南方的骑兵,也是南王军中的精锐。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且军中士卒不受限制,什么刀枪弓弩没有。反观刘郁的护卫,也就扯根短根护身防卫罢了。
若南王世子起意,刘郁真的就回不去了。
虽然一直谈笑自若,甚至小小装逼一把,但刘郁的心到底还是提起来了。
旁边程老爷急了,刘郁于他有恩,岂能见死不救。
“这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府尊大人,你给说句话啊?”
林详低头好似没听见。
好一会他才对程老爷道:“少年心性,说话置气,当不得真,饮酒,来。”
刘郁明白。
他竹秀于林了。
到底外表一副十二三岁的孩子。表现如此机智,旁人岂能不忌。真以为甘罗是正常而死的吗?
“怎么,怕死了,连话都不敢说了吗。你的铁齿铜牙呢,你的尖喉利腮呢,倒是再说啊。再不说,今后,可就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了。”
这就是南王世子。
位于国朝勋贵之首的四大异姓王之一,南王,其世子的威风。纵连府台大人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林详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商人得罪南王世子。虽然说南王世子要真杀了刘郁必会惹来一屁股麻烦。但话又说回来,麻烦是麻烦,代价是代价,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为南王世子杀的,毕竟也只是一介商人。
至于八大盐商刘家,嘿嘿,再找一家补上来不就完了。而失去刘郁的刘家将会烟消云散,刘家诸人也会各自飘零。刘家的下场,可能会惨不堪言。
刘郁笑了,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一个故事吧。”
南王世子傲然一笑:“也好,我就听你这最后的故事。”
刘郁饮下一杯酒。
这是第几杯了?第四杯,也许是第五杯。
刘郁感到血液渐渐热了起来。
拼了。
他道:“有这么一个故事,叫狐假虎威。世子,府尊,程老爷,想必都听过,我要说的,是这狐假虎威之后的故事。”
狐假虎威这个成语人所共知,哪怕不读书的小民百姓也往往听说过。
这之后还有故事?
林详,程知,南王世子都起了好奇之心静下来听刘郁说了起来。
“话说,自狐狸狐假虎威之后,日子过得很逍遥,整个山里人人都以为它厉害,到处吃喝玩乐,快活得不得了。因为谁也不敢得罪它背后的老虎。这一日,狐狸出门,又遇到了老虎。老虎这次运气可不好,前面一个沼泽坑,它还没看见,仍慢慢的走,眼看就要掉下去。狐狸急了,它想,我的好日子是有老虎在才有的,若老虎死了,别人可也就不给我面子了,我今后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不行,我要救它。于是狐狸就冲老虎奔去。想要拦住老虎救下它。但那老虎可不是这么想的。它看到狐狸呲牙咧嘴地向自己冲过来,心中一愣。这是怎么个意思,往日我去巡山,走过之处,四野低伏,什么时候连只小小的狐狸也敢向我呲牙了。不行,此风不可涨,放过这狐狸,别人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狐狸既然冲它过来,它也毫不犹豫向前踏去。结果更没留心脚下,一下子跌倒沼泽里去。狐狸看自己慢了一步,那个急啊,心想我得把它弄出来。就咬了根青藤想要拉老虎上来。老虎在沼泽里,心里气啊,要不是狐狸,我能落这样吗?不行,我得收拾它。等狐狸过来,它看也不看,一口咬住狐狸,一边撕了它一边骂,我让你再敢跟我呲牙,我让我再敢向我发狠。就这样,它把狐狸撕了。世子,猜猜看,这只老虎的下场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
狐狸要帮老虎,老虎反杀了狐狸。原本它可能会被狐狸救起,因为森林里人人都怕它,没人会救它,只有因狐假虎威的狐狸受到好处,所以才来救它。但可笑的是老虎却以为狐狸是冒犯它,反杀了狐狸。这结果还用说么。
等等。
南王世子明白了。
刘郁是换一个方法说,我可以帮你,奈何你却要杀我。不过杀了我,你也好过不了。
这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
南王世子还是杀得起一个区区刘郁的。
不过若得刘郁投效的确是比杀了刘郁更好。
特别是,如果刘郁真的可以帮助到南王的情况下。
南王世子冯云面目阴晴不定。
刘郁给出答案,他却不知所措。
但,南王世子终非常人。
在诸多二代中,南王世子是十分怪异的一个人。
因为他有一个怪爹。
南王有一个妻子,甚爱。可惜死了。但南王痴情无比,连老太妃的话都不听,拒绝续弦。此后在世子五岁时把他带在身边,一直就是十年。这是十年的军旅生活。世子学会了身的武功,能骑马会射箭还擅长倭人的刀法秘剑。
从某方面说他就是另一个南王。
而南王,除了痴情之外,总是与众不同。
面子什么的从不放在眼里。
就见南王世子长身而起,衣袂弄起,绕过林详来到刘郁面前。双臂一抬,大袖宽幅,发出裂帛之音,动作干脆利落恭恭敬敬地一个揖礼拜下。
“聪明的老虎需要狐狸的智慧。只是狐假虎威算什么。如果刘兄弟愿意,我冯云愿意与你当着林府台与程善翁的面,八拜行礼,滴血入酒,一口干了,结金兰之好。修三世之盟。”
说完,南王世子翻手拔出刀来,划破手指,滴血在自己的酒杯之中,把刀与酒,递给刘郁。
之前他喊打喊杀,气氛极硬。再是放过刘郁也显出心虚尴尬,双方都不大好过。可能刘郁帮帮他,最后还是彼此成为路人。但这绝不是冯云所需要的。他在父亲身边十年,知道父亲大智若愚。但也是一己之智罢了。身边最为缺少的就是一个统筹谋划的智机之士。
这个人,就是刘郁。
可惜南王不在。
而且身份敏感。
但自己则就不同了。
刘郁又是一介商贾。
一个世子交好了区区一介商贾,又算得了什么。南王天天喊穷,世子为父分忧,找个商贾做朋友弄点小钱钱花用,怎么了。纵为有心人谈起,亦不过是会心一笑罢了。
刘郁笑了。
命保住了。
还可以交好南王世子,攀上这一棵大树。
只要他再拿出一条好计,让南王解决军饷危机,今后,南王府就是他刘郁的坚实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