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郁其人对待家里,特别是许氏,那是真的好。
连他的生母锦氏也是不及的。
因念了许氏的好,刘郁对许英姑也很客气,忙叫人上茶。
还特地说了上黑金茶。
这茶是刘郁专喝的。
只有黔中出产,而且数量又少。
会品此茶者也是不多。
上品的黑金茶更是需要三五年时间才可以泡制出来。
至于极品……不是刘郁小器,是真心大方不起来。
那是采一种南方小虫,喂其食茶,所出的虫屎,饱含茶味。说是粗俗,茶却极品,是一般的茶怎也比不了的。
刘郁得了这种虫茶,一向都是珍而藏之,每饮其必自泡也。容不得别人染指。教别人喝去一口都不舍的。
这回拿黑金茶,已经是泼天的大方了。
许英姑是知道刘郁家中豪富的。
料其所出非是凡品。
等茶好不容易上来,先闻其香,久郁馥芳,再观其色,碧血金黄,兴手邀杯,细嗅一品,万千滋味,尽在喉舌。
“果然是好茶……”许英姑放下茶杯,幽幽一叹。
主家端茶献敬,一杯而已,正常,是不会添茶续盏的。客人也更不会说什么我还要之类的蠢话。
一杯就是一杯。
这一杯喝完了就没有了。
让许英姑怎舍一饮豪情尽。
喝了茶,各自落座,许英姑说起了正事。
“月前家姐来信,明言事委,贤侄招惹的好一桩麻烦啊……”她轻轻一叹:“现如今,贤侄的苦处我们也是知道,我此来也是知道了贤侄久不登门之果……”
还得说那杯茶。
因看了这杯上品的好茶,许英姑知道刘郁对自己的重视,而不是敷衍。所以在刘郁的事情上她也是愿意出力的。
刘郁心中则是生起了一丝感动。
他离善良,不是失去感情。
这世上有很多功法断情绝欲。
甚至有的门派招收弟子还要斩俗缘。
可六神大识别虽有很大可能让修炼者沦为神经病,却不是说就把一切情爱都给舍了。只是对此划分得清楚了些。而且这要在大三贼里头斩,刘郁才刚斩出一个小三贼善神,还远不到那般的境地。
刘郁,还有情。
他不由想起了许氏。
那脸上的浮动顿时让许英姑看在眼里。
许英姑离了夫家,看淡人间冷暖,无心再嫁,宅在家里,打点偌大许家,可她到底是在这么一个家庭里,礼教杀人,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世间就多有那愚夫愚妇,口舌是非,说长道短,背后说人。
许英姑因掌了家,挡了家中多少手,多少财路,自然更加遭人诟病。
对人情拿捏,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一看,就知道刘郁为人。
他……他竟对姐姐……久在大家族中,对那些豪门的腌臜臭事是知之不少。没想到刘郁竟也有这么不堪的心思。但说不上来,这一刻,许英姑心里竟是浓浓的羡慕。
姐姐和她不是一样的么。
许氏不也是死了丈夫么。
她的情况比许英姑更糟。
她丈夫外边没人,屋里也没别的什么,那就是一个痨病鬼,身体不好,喘息急了,透不过气,自已死了。
可就这样,她就在婆家待不住了,被迫回娘家,在家里人的议论中生活。
而姐姐呢?
听说虽不受宠,却过得清静日子。
死了丈夫还教她担心一阵,未想来信说一家子都好。
她不旦没有受到锦氏的打压,反而是众姐妹一心,撑起了刘氏的家业。这其中的核心引导者,就是刘郁。不然,依锦氏那个脾气,仍是不能容人的。
搞了半天,原来如此!
哪里是什么一家子人敦亲和睦。
分明是刘郁对许氏有了不轨之心。
不过……怎么还是让人嫉妒呢。
“姑姑已经知道了?”
刘郁端起茶,饮了一口。
许英姑道:“那现在怎么办?”
刘郁道:“我的意思是这要看蔡家的意思。”
许英姑似笑非笑:“是我出面?”
刘郁一拍掌道:“姑姑请命,侄也就放心了。”
许英姑恼道:“我几时应你了?”
刘郁上前,一张汇票砸出去。
一千两。
许英姑眼皮子就一跳。
许氏给家里寄钱,往往都是一二百两。多了,就得要数月之功才有三五百两。
就是这笔钱,撑着许家的日子。
穷有穷过法,富有富日子。
在北都生活不易,可要省钱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得了许氏的钱,许家在北都,倒也是隔三年差五有肉吃,每天饭前小二两酒了。
不过上葵楼这之类的地方消费,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手上还是紧的。
未想,这边一扬手,啪,就是一千两。
拿银子砸人啊。
许英姑只觉得什么节操也都没了。
“这……好吧。”
这钱,肯定不是给蔡家的。
而是给许氏的。
但既然是给了许英姑,这里头就有文章可做了。
许英姑可没心情全数上缴家里公使钱之中。
再说,过往刘家接济许家的钱从来都是一二百两,多至三五百两,现在一拍一千两,委实不好。不知道还以为许家胃口大,一些小钱都不好打发了呢。而且也能滋长家里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更为重要的是,她小姑独处,还可以在娘家住是她父母尚在。
如果爹娘死了,许家那么大,却未必能容她。
到时如何?
还不是得有一笔傍身的银子。
再说,这件事现在主要就是她来回的跑,只因了她是女的,过往出入,在后院行走方便些。
要不这世上怎么冰人消失了,反是媒婆盛行起来呢。
过去,大离朝时,民风开放,夫男子者为冰人,为人保媒作妁,凑成月圆花好。
反而女子者不好出头露面,一个个都在家里。
到了大殷,一切截然相反。
男子再怎么样也不能往人内宅里跑,也不好随意接见女眷。这往来凑对的活竟做不下去。
于是一些过来人,脸皮子厚的,妇人,走出家门,这媒婆行业也就渐渐盛行了。
错非如此,她一个女的,又如何往外跑来跑去。
要知许氏一门也是清流,这名声也是挺紧要的。
但既是她跑,收些辛苦钱,也就份所应当了。
刘郁见许英姑收下了银钱,不由笑了。
这世上,果然还是有钱好办事。
他摸摸光滑的下巴道:“这件事就辛苦姑姑了。你就对蔡家人说,对婉仪姑娘,我是心慕渴求的,原是该求娶,奈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淮扬刘家虽然家大业大,到底也是商人末流,虽有秦晋燕好心,不敌富贵王侯意,上面招招手,该做什么也只得去做什么,让怎么做也只得怎么做,真是本为池中鱼,却遭城门殃。小孩子上街打酱油,被马车撞死了又能怪谁?事以至此,夫复何言。不过,如果蔡家愿意,我可以赔偿蔡家二千两银子,如果蔡家不介意,还愿意把婉仪姑娘嫁过来,我必不亏待于她,还要送上彩金二万两。”
许英姑听得直翻白眼。
说一大堆的,还不是推卸责任?
不过这小子口才好,他这话我倒也好借用。
至于什么“蔡家不介意”,“还愿意把婉仪姑娘嫁过来”云云,摆明了是做不了正妻。
蔡家清流名宿。
哪怕是出嫁的女儿再嫁。
也是要当正妻的。
不能直娶,也可续弦嘛。
安有为人做妾的道理。
可是……可是……那个二万两是怎么回事!
赔款是二千两银子。
这也不少。
蔡家是绝对可以接受的。
但你又何必说什么二万两。
有了这二万两银子珠玉在前,试问蔡家会甘愿接受这区区的两千两银子吗?
“你真愿意娶蔡家姑娘?”
许英姑问。
她忍不住解释:“那可是个寡妇啊!”
刘郁平静片刻道:“我见过蔡婉仪,她长得不错……”
那是个人淡如菊的女子。
很……像某个人。
许英姑顿时明白了。
她也是见过蔡婉仪的。
那个女子,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种莫可明言的特殊气质。怎么说呢?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处众之所恶,而不争,故几乎道。
她就是那样的一番气质啊。
和姐姐……很像。
想到这里,她低声说:“你砸二万两银子,蔡家定会是动心的,可蔡婉仪毕竟是庆国公府的媳妇,虽说是死了丈夫符珍,但一来她并未被休离,二来身边还拖累着个孩子。庆国公府就看在那孩子的份上也不会休她的。这可关系脸面上的大事。”
刘郁微微一笑:“此事易也。”
“这事容易?”
许英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会容易呢。
虽说庆国公府人眼看得出来是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了。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庆国公府再不行,十年八年的还支持下去的。一个女人,却等不得十年八年。
蔡婉仪现在不过双十年华,再嫁不难。
过了十年八年,都三十了,还能嫁吗?
这年头寡妇老得快,一不化妆二不保养三不爱惜四不注意,很快也就老成黄脸婆了。双十年华还有得看,再过十年就成黄脸婆了。
还怎么嫁!
刘郁却是十分自信。
“庆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烂的,最妙一点是这阖府上下竟没个懂得经营的,是以没有手段,只会花钱,每年愈加的铺张,该花的钱花了,不该花的也傻呼呼地花钱,纵是有金山银山,又能坚持多久?虽然还有些个银子,但它们没有稳定收入,年年收支不平,纵有盈余也是在坐吃山空,再多银子都不会有安全感的。都会觉得,哎呀,这么点钱,早晚会花完的,怎么办哩?”
许英姑听刘郁说得风趣生动,忍不住地笑了。
可她也知道,刘郁说得赫然是实情。
纵是坐拥金山银山,可没有收入,一个劲的花下去,还是没有安全感的。
而没有安全感的人会怎样?
很简单。
会继续努力,不遗余力的捞钱。
刘郁继续道:“你就对蔡家人说,如果可以说服庆国公府休弃蔡婉仪放其自嫁,蔡家就愿意出赔偿金,二到五万两。五万两是我的底线,怎么说,就看姑姑的本事了。”
许英姑赫然变色。
二万两,庆国公府或为心动。
但五万两就绝对可为了。这其中自有大把的操作空间。若说得好,这其中的差价,怕不就落到她头上来了。
“事成之后,我再给姑姑一笔辛苦费。”
刘郁微笑。
许英姑一脸难色:“好,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