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府，流香院，正堂。
小萧氏坐中正之席，谢芷坐左席，刘郁则是在右边席位坐下。
一个小丫头捧来了茶。
正好解酒。
茶是上品黔茶。
刘郁很喜欢。
一口饮下，酒意大消，口气也随之清爽多了。
“好茶。”
刘郁赞了一声。
随后他得到了一斤包好的黔茶。
“还要多谢郡马爷送大兄回来。”
在一侧的谢芷生冷却又不硬地说。
“好说好说，”品了茶，嗅其香，手转杯盏，刘郁道:“不过大宝喝高了之后和我说了些事，两位，大宝的压力很大啊。”
叹了口气后，谢芷道:“刘夫之，你现在可得意了，尚了郡主，背靠南王府，任谁都要给足颜面，自然是财源滚滚，好运常来。我们不一样，皇商谢家已经渐渐不行了，比如说这里。我们客居在此，看上去比自己家还要自在，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那又如何，这个庆国公府短短时间已经巧立名目要了我们四万多银子了。可我们还不能搬，我们还需要向外人证明我们谢家和庆国公府的关系，要震慑住家里下面那些不安分的人！我哥，是，他是压力大，我们就压力轻吗？说得好听，是坐吃山空，实际上是坐着等死啊！”
刘郁弹了一下手指笑道:“那就卖铺子吧，一下子，可以得到几十万两银子入账呢。如果你们愿意出售黔中往外的连铺，一口价，七十万两。”
谢芷道:“我们谢家金字招牌，在黔中跑货三代，有二十多间铺子，你一口价，七十万就想统统拿走？”
刘郁侃侃而谈:“你们谢家的生意每况愈下，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铺子也是在亏钱，七十万，正好，再多，就不是生意了。交情归交情，生意始终还是生意。”
谢芷道:“黔中的商铺是我谢家根本。”
这是当然的。
用老谢家的规矩讲，别的铺子好说，但黔中的商路铺子，绝不可轻乎。那是谢家三代积累苦心而得来的良好信誉与卓越口碑，是谢家的金字招牌。
所以是不会出手的。
但，谢家也的确一直在亏损。
谢芷想想道:“我可以把南都淮扬一代的铺子让出来。”
其实，南都，淮扬，这两地的连锁铺子也很重要。
不仅是热闹的门面店，还有已经成熟的商路，倘若经营得好，绝对可以得到足够的好处。
但却不行。
因为这些年，也就是这里，人心多思变，下面的掌柜账房一个个都心机诡异，在谢家身上吸血。一查账，全在亏，哪怕是赚了钱的。生意好好的，客流也多，怎么就不赚钱呢。但若是动那些人，这些店铺立刻就要垮掉。
到时整个谢家都要动荡。
所以，渐渐的，这南都和淮扬两地的商铺虽好，已经成了鸡肋。
谁都知道这里面必是赚钱的。
但谢家困顿，就是无半赚这个钱。
实是悲剧啊。
痛定思痛，谢芷决定放弃，换一笔救急的银子。
刘郁道:“二十万。”
谢芷道:“不行，最少也要五十万。”
刘郁淡笑道:“五十万，妹妹你真会开玩笑。这两地的商铺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们早早已经失了控制，我接手，暗地里不知要得罪多少人，还要花费心力整合，二十万两银子，这不是在占你们谢家的便宜，而是帮你们谢家卸下包袱，你们该心存感激才是，还想要五十万两银子，太贪心了吧。”
“郡马爷，”小萧氏有些战战兢兢地道:“你看，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价钱，能不能提一提？”
“无妨的，”刘郁淡笑:“这事你们可以再考虑一下。”
他起身告辞。
谢芷气得粉脸发红。
她并不笨，哪里不知道刘郁是要通过时间慢慢吊她。
刘郁等得起。
而谢家，又能等多久？
谢家，不是没钱。
但为了生意，进了钱庄。
如果调钱出来，就要亏上一大笔。
而且这钱就是信号。有这笔钱在，那些还忠于谢家的掌柜账房就能为谢家坚持下去。对谢家还抱有信心希望。
没了这笔钱，就要风雨飘摇了。
出门。
没几步，符谅出来了。他才到，在外等，见到刘郁，上前一步，微微见礼，道:“郡马。”
刘郁挥手退开谢家婢女，两人行到一块。
“你怎么知道我来的？”
“门房是内子的人，下人回报，我恰好回来，就赶来给郡马爷请安。”
刘郁深吸口气。
符谅是聪明人啊。
有多少私生子，为图一个名份，在大家族里过那狗不如的日子。
结果又能如何？
那些私生子反客为主，到底也只是极少数，极少数的一部分。而且在上位之后也会拼命把自己洗白了。
毕竟，生活和小说中的那些鸟丝逆袭的故事，也只是故事而已。
符谅是私生子。
但他自甘下人之身，没闹什么认祖归宗，以符氏家生子的身份成为了二管家。但说是二管家，谁不叫他一声符二爷，比符玉也就多了一个符字。
这才叫抛浮名而争实利。
不过有所得也必有所失。
想要得到什么必要失去什么。
符谅现在是好，但从律法来讲，他是没有人身自由的。
他是家生子。
他的身契是在符家手上的。
这也是他可以混好的原因。
他就似风筝，飞再高，线也在别人手上攥着呢。
要不，他又怎么会转头巴结刘郁呢。
一般权贵谁又能看得上他呀。
也就是刘郁对符家有所想才会结好他，所以这个机会，符谅不能错过。
符谅走在前面，他不快太多，只在几个要转弯的地方抢一步，多超一个身子，这是给刘郁不动声色的指出方向。
正常只快半个身子。
到了一长廊桥上。
对半座假山。
那是一座幽僻的小院，灯不亮，只星星点点。
和刘郁去的谢家院子不同，那是灯火通明，十分亮堂。
而这里相比就显得寒酸。
符谅道:“这是林姑娘屋里没多少下人，用不了多少灯油。原本是要给她多派几个下人的，但她不要，身边也就五个人，现在除了两个外头的下人，身边也就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还是府里派过去的。”
刘郁幽幽一叹，走了两步。
伊人在咫尺，咫尺成天涯。
虽然刘郁不把礼法当一回事，但别人却还是在乎礼法的。刘郁道:“礼教杀人，真是可恨。”
“郡马爷不必烦忧，”符谅当成了狗腿子，笑道:“府里的情况再没比我更了解的了，有点钱就要折腾得天天过年似的，便是再多的金山银山，也迟早有花完的一天。拖这么大个宗族，日后只能金山银海的花钱，但阖府上下却没一个懂经济这道的。郡马爷耐心点，不多几年，莫要说林姑娘，便是府中嫡亲的小姐，也要由您挑选。”
刘郁一想也是。
这庆国公府，上上下下没个懂经济的，要不也不会让符谅两口子攥了府中的大权。
而且花钱也是习惯了大手大脚，多少钱也是存不住的。
笑了笑，刘郁道:“符家的小姐，符静太木，符莲太强，倒是符隐不错……”
符谅闻弦知雅意:“明白，明白，我会让内人悄悄给隐娘子加些月例钱的。其实这些小姐里，隐娘子最不易，也是最坚强的一个。”
随即他和刘郁说起符家目前的几个姑娘。
符静挺好，但不得宠，在庆国公府是尴尬得紧。
好在她脾气不错，逆来顺受，却也少了麻烦。
只不过不受人重视，明里暗里吃了很多亏。
符莲则不然，十分要强，为人又是精明的，更会在大萧氏面前献媚，所以在符家的小姐里过得算是不错的。说到待遇，也就比当年的符娃符宝差，却比符静符隐强多了。
但真正值得称道的，却还是符隐。
她年岁最小张处境最尴尬，实是老庆国公和婢女所生，托在了符冒的名下，实是老国太丢不起那个人，对符静符莲还可以，对符隐就是眼不见为净了。
符隐明白此点，索性深居简出，变得与旁人格外不同。
她虽看上去和符静相似的软，但却保有自己的强硬。
比如符静，是个木的，任人欺负也只吞在肚里。
而符隐不然，她没有同符莲那样步步强硬，也没有如符静那样软弱。
她把自己私人财物看得极重。
那些月例私钱好物什，统统锁自己的房，自己的箱，里外三重。
纵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明火执盗，强抢她封箱锁屋的钱财。
那些她不重视，不在意的，也就随之而去。
旁人只看她是冷，但符谅逢上踩下，见惯人的，却知道她是独善其身。
未想，刘郁在符家，除了林姑娘，就看上了这个符隐。
两个人说了一阵，双双离开，步出府去。
他们走了，从暗处，出来一个少女。
不是别人，正是符隐。
她近来和林婳相处不错，林婳虽小，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会不精的。是以二人竟是渐渐亲厚起来。
特别是两人隐隐然发现，双方彼此处境都是一样。
虽身在庆国公府这么一个看似热闹天天过年大宴小宴接连不断的大家庭，却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寂寞孤独之感。
这庆国公府，再好，再热闹，也是与她们全然没有半点关系。
偏偏，她们身为女流，又没有出嫁，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家。
便如一个人进了监狱，在监狱里很不习惯适应。
但他在外面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纵被放了，也是不知自己下一餐该到何处去吃，该怎么生活下去。
原本以为，自己未来一片惨淡。
在这家里不上不下。
甚至可能孤独一生。
但没想到，那个人，他不仅看上了林姐姐，还有，还有，自己。
旁的女孩若遇到这等事，要么惊急，要么欢喜。
她感觉到的，只有解脱。
若真得了这个男人，离开这里，也挺好。
她要求不多。
因为她本就没有什么的。
得到多少，都感觉白捡一样。
这样一想，心情竟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