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官场之上,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即便是一个大家族里,也不是统一的。
家族,这是最顽固最团结的势力团体了。
皇权不下乡。
这不是说皇权不想深入下去。
而是面对宗族顽固势力的妥协。
不过,虽然如此,有一点还是十分重要的。
那就是,站队。
比如现在。
“当然。”
刘郁笑了。
“我们是一家人。”
他拍拍自己的头:“大舅子,我们是怎么接旨的?”
按传统规矩。
接旨,自有章法。
皇帝的圣旨,那能是一般对待的吗?
稍有不慎,就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不必那么麻烦。”
既然承认是自己人,那冒必才的态度就更好了。
他笑容可掬,态度和蔼,亲切友好,平宜近人。
“排摆香案,面南朝北,三磕九叩,那是接陛下的中旨。接是接,却不必奉诏的。”
这简直是笑话。
却是事实。
皇帝的圣旨,要经内阁而发,那才是真正的圣旨。
不经内阁,皇帝直发的,叫中旨。
这中旨,是要客客气气对待的。
重者甚至是要焚香沐浴,排香请案,三跪九叩,大礼参拜,接下圣旨,供在香案上。
不过,只是客套罢了。
正经的官员,对于中旨,是要看情况的。
大多是不奉。
礼,敬。
而不奉诏。
未经内阁的中旨,是为乱命也。
谁要是奉了,那就要得罪整个大殷的文武官员。
你不是和一个人战斗,你是在和大殷朝文武百官在战斗。
御史文臣会盯着你,有事没事奏三本。
文官清流会天天的骂你。
你会臭不可闻,举步维艰,最后混不下去。
没有文官的支持,你,什么都做不了。
奉了旨,也办不成事。
反之。
内阁发的旨。
“随便看,保存好,明儿个去报道。这等事,本不必我出马。但一来你非是一般人,是南王郡马,朝廷要以示重视。二来,我来,也是告诉你,不必担心,会给你找个好位置的。不过最好也是要问问你的意见。”
这是一纸诏书。
什么奉天承运的,主要就是说,刘郁给调到禁卫营行走。
要刘郁明儿外到禁卫营去报到。
禁卫营是什么地方?是北都五大营之一,位置很重要。负责的是整个皇宫的安全警戒。
除了分守皇城四门外,就集中在前殿。
分城门司,殿前司,后宫行走这几个位置。
城门司是看大门的,最苦最累。想想那些站岗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和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累啊。
殿前司,这可有个讲究。
混得好的,自然是轻松如意。
但苦的累的,和那些守门站岗的也没什么区别。
也就是那些个大汉将军。
一个个,顶盔贯甲,持金捉钺,在宫里站岗。
看上去是威风的,屁,全是三孙子。
先皇中宗在位时,有一个大臣从一个大汉将军手里夺过金瓜和另一个手里持铖的大臣上演武行。
两老头气喘吁吁在一起打架。
说是笑话。
但背后一想就可以明白。
两老头,从大汉将军手里夺下金瓜斧铖,这可能么?
唯一的解释是,大汉将军当时站着睡着了。所以两老大爷才可以夺到金瓜斧铖。
站着都能睡着。
可见殿前司的差事不好当。
刘郁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挺坑的。
好好的富贵闲人不好吗?要我站岗放哨?
“能不去吗?”
刘郁愁苦地问。
冒必才瞠目结舌。
他没想到。
“不去?这个,为什么不去,别人可都抢这种肥差呢。这可是能够伴驾君前的美事啊。”
虽然是个看大门的,但也是看守皇宫的大门。往外问问去,这活计,是一般人可以为之的吗?你就是武功再好,军功再大,家室再优,没有上面的意思,也别想靠近宫墙。退一万步说,就是那些三五一朝时的大殷官员,对守皇门的军将都要客气三分。
“唉,自己人,和你说了也无妨,”刘郁叹气道:“我这出身,我这底子,能有什么出息?能平步青云,能登仕途?这人啊,是命,得认。我横竖也就这样了,自然是能混就混,过我自己的小日子得了,没事当那个苦差,天天跑外头站岗放哨,日晒雨淋,这不脑子有病嘛。干再好,也没什么可升赏的,干不好,还要落一身的不是,我何必呢。”
这么说感觉也有些道理似的。
尚了公主郡主的人,还想要在官道仕途上有所成就?
想得也太美了吧。
不过……不行。
“这可不好办,夫之,不是我说,内阁行得文,陛下拟的诏,内廷用的印,一式两份,内廷归档,内阁下发。这么郑重其事,这可不是中旨,你不奉诏,是要被御史弹骇,治大不敬之罪的。”
皇帝的中旨,拒也就拒了。
没事。
内阁的诏不奉,那就是作死了。
“唉,那就去吧!”
刘郁愁眉苦脸。
冒必才嘴都直咧咧。
别人上赶的好事,他却如此为难。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有这样的机会。好在关键的时候于君前露一手。到时什么好事都来了。
可刘郁说的也对呀。
他的前途是定好了的。
富贵闲人。
说白了就是要他当一个合格的米虫。
另一层意思呢,也简单。
刘郁是南王的郡马。
南王就一个女儿,也自然是一个郡马。
南世子冯云,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谁都知道。
就是一个痴汉子。
和京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虽是一类人,都是超级二代,却格格不入。就好比狼窝里出了条牧羊犬。
“我说……”冒必才想到这人是小阁老严笃专门提过的一个人也就下了点心,他这个人,没有太大的实干才料,却为严笃看重,引为心腹之人,自然也有他的独到之处。那就是他的小聪明,总是会有想法,能够钻空子,胆大,心黑,手狠,深得严笃的欣赏。
在严笃一系中,也就吴良弓可以和他媲美。
“莫不如这样。”
刘郁一怔:“计将安出?”
冒必才笑道:“去还是要去,但虽是去禁卫营,也不是说就一定要你站岗放哨,冲了南王的面子,朝廷也不会行此不智之事。说到底,朝廷这层意思是表露出欣赏你,重视南王的一个态度来。至于郡马你本人,并不重要。你且去,如果愿意,就讨要一个闲职,每天啊,在值班房里,吃吃喝喝,偶尔出来打个照面,有机会不来就不来,上下结交,差事也就轻松了。要真不愿意,可以先干两天,到时称病,若是觉得不妥,就犯一些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引疚辞职,那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刘郁大喜。
“哎呀兄弟,有你的呀,眼一闭就一个主意,难怪严笃那家伙这么看重你,果然厉害。有一套,哈哈哈哈……”
冒必才献计走了。
冯云也回去谋划。
天知道她谋划什么。
反正刘郁知道,她是一个特别独立自主的人。心里,也主要是自己的老爹南王,和自己,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行的不得已之事。自己和她的相处,实则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结婚,也只是受到时代的局限,南王府迫切需要后继之人罢了。
真要把她当小女子,那可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路过厢房,刘郁听到了好听的音乐。
柳思思。
怎么把这妞给忘了?
刘郁犹还记得,此女楚楚可怜美丽动人。
只是当时无心,现下却是起意。
很多事就是这样。
有时,男女之间也是讲情调。
有情绪,才有情义。
没心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思。
柳思思送上门来,刘郁当时就知道她有问题,又身处虎狼之境,哪里有功夫,有空闲,有时间,有心情和她做游戏,自然是冷而淡之,随而处之,扔在一边,也就不管了。
开始还当她是奴婢的使用。
便随青琪红提诸女到了刘郁身边,也就没柳思思什么事了。对于柳思思来说,这恰好也是求之不得的,自然也不在提。
只是,人啊,终须不得太闲。
柳思思是个才女。
她这处境,又深知自己的问题,提诗弄墨,是不想的,也就操琴弹曲,一杼心机好了。
却不想,一曲蝶恋花,偏偏把刘郁引来了。
也是她粗心大意。
她也有消息,也知道情报。
听说南郡主搬来了,这郡主郡马在一起,夫妻刚刚成亲,正自你侬我侬的情浓蜜意之时,哪会来找她,一个粗疏大意,刘郁就循曲,推门进来了。
看到来人。
柳思思心里一个“苦也”。却无可奈何,只得盈盈细步走出来,向刘郁参拜下去。
“老爷。”
没了。
干巴巴。
虽是客气,却没有半分情谊。
刘郁却是浑不在意。
他现在处境比刚入京好太多了。
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硬闯。错非南王还握有军权,还有几分里子面子,早就抓瞎了。
而现在……呵哈。
严笃派来冒必才拉他站队,这就说明了一切。
像严笃这样的政治人物,他来拉你,只能说明一点。
你有价值。
你要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以严笃的为人,根本不会对你看上一眼。比如说谢宝,皇商谢家,也算是个人物了,又靠了庆国公府的关系。但那又如何,谢宝仍是严笃用来调笑取乐的工具。严笃缺那点银子吗?他就是捉弄着谢宝玩呢。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皇商谢家,还是庆国公府,都不在他的眼里。
都是可有可无却又恰好可以玩弄的对象。
反正,这些人有些身份,欺负起来有成就感。
就算是欺负了,也根本不必怕,不必担心,他们能有什么动作。
勋贵,也分实权勋贵,得宠的勋贵,和等而次之,可有可无的勋贵。
庆国公府就是最后一种。
皇商谢家连庆国公府都不如。
不欺负他们找谁去。
当然,这种事,打脸滴,暗在里来,不可以搞得太大了。
刘郁现在,心情大好。
他钻了柳思思的房。
看女孩,目光躲闪,心惊肉跳,手在袖中暗自攥紧,指甲都嵌入到肉中去。虽没掐出血,也疼得紧,却仍一声不坑,小牙咬紧了下唇。
只静静听,那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