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众回到泗州城,买棺木盛殓好赵婕。祁天辽吩咐当地官府保护马诚看守着赵婕的灵柩,自己则与秦潇、孟琳一道,策马往东而去。
十一月十三日,天放晴了。
一行人这日一大早便听得路人说,高邮下阿溪那边,官军正同徐军大厮杀,当下便顾不得歇脚用饭,一路拍马朝高邮方向飞驰。
行到巳末午初时分,三人不由自主的勒住了马。
东面的天,仿佛一张被鲜血沾染成暗红的脸庞,被一道道烽烟抹上了横七竖八的灰黑……
众人耳里听到的,是如潮水一般的喊杀声……
三人继续往前飞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离战场切近,喊杀声倒仿佛渐渐消散了。
孟琳的脸登时变得如同纸一样的白。她明白,喊杀声消散,意味着战斗已然结束。如若官军战败,定会朝己方撤回。而此地此时既毫无动静,那自是徐军战败退走,官军乘胜追击去了。
三人再往东飞驰了一炷香的时分,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勒住了马。
不是三人不愿走了,而是马无从下蹄了。
孟琳翻身跳下马来,一边狂喊着“娘!娘!”,一边在那满地横七竖八的尸首间漫无目的的翻检着……
秦潇柳眉一蹙,扭过头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孟琳从旱地上一路翻检到下阿溪水边,和衣跳入溪里,开始翻检漂在水面上的尸首。
蓦然,岸边的芦苇丛里,哗啦啦的荡出了一条小船。
孟琳停下翻弄尸首的双手,循声望去。
祁天辽替秦潇擦了嘴,喂她喝下几口水,二人也策马朝溪水边走去。
这小船的头尾各立着一个水手撑篙,船心坐着一个头戴金步摇、身穿明黄袍的女子,这女子身后则立着一个身穿黑衣、头罩幂离的女人。
孟琳一见那明黄袍女子,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她刚想开口呼唤,却见那幂离女人从腰间轻轻拔出一口横刀,照那明黄袍女子的后脑劈去。
“娘当心!”孟琳扯起嗓子,狂喊道。
那明黄袍女子正是陈硕真,她陡然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赶紧回过身来。
一口雪亮的刀锋正照着自己当头劈下。
刹那间,秦潇右臂一抬,几枝袖箭哧哧哧朝江湄射了过去。
两枝箭射空,一枝箭正钉在江湄的右腕子上。
她这一刀便失了准头,砍在了陈硕真的左肩头。
陈硕真一声惊呼,扑通落入了水中。
“娘!”孟琳赶紧和身入水,朝陈硕真游过去。祁天辽和秦潇也跳下马来,奔入溪水中帮忙。
江湄乘的小船渐渐消失在了那血红的东天下……
徐敬业到底败了。十一月十三日这一战,徐军被斩首七千余级,在溪水中溺死的不计其数,兵力就此全然溃散。徐敬业带着家小逃到海陵,打算乘船走海道逃往高丽,结果遇到风暴,无法启航。徐敬业、徐敬猷、骆宾王都被他们的部将王那相所杀,传首洛阳……
又是一个新年……
长安城兴道坊的小横街上,祁天辽和秦潇将路面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们住的宅院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立着一个头戴风帽、身披斗篷的青年,斗篷内里,隐隐现出深绿色的圆领长衫和腰间的银带。
此人正是新科进士、除授潭州司马的崔护。
祁天辽和秦潇扫毕雪,转身回到了宅院门首。
“天哥……”崔护看着祁天辽,眼眶竟禁不住泛红了。
“你这是则甚?”祁天辽拍了一把崔护的肩头,呵呵一笑道,“新除了官,又娶了亲,该高兴才是啊!”
“是!是!”崔护说着话,一把抱住了祁天辽,“这宅子,我跟伯伯说妥了,你就住在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好啦!”祁天辽将崔护拉开,“过了年,我就带潇潇回沔阳!你该上路赴任啦!”
“陈伯母,崔夫人,”俄顷,他又转向车内道,“多多保重!一路平安!”
“天哥,”车内传出孟琳那微微发颤的声音,“你也保重!”
崔护抬腿跨上车,车夫轻轻甩了一记马鞭,马车辚辚驶出兴道坊,左转上了朱雀大街,一直往南,朝明德门驶去。
祁天辽和秦潇跟到街口,一直望着车影渐渐消失在了明德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