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到,徐萦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绿木葱茏,身后的丫鬟们正忙忙的收拾着行李,独她一人坐在炕上,悠悠的靠在身后的迎枕上,好不惬意。
伸手端过似秋放在炕桌上面的甜汤,正慢慢的喝着,忽而见院子门口跑来一人,蹬蹬的站到了院子里面,徐萦闻声看过去,只见七哥儿正嘟着嘴站在院子里瞪着她。
徐萦眨了眨眼睛,冲着七哥儿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怎么不进屋子里?”
“八姐姐要去京都?”七哥儿冲着徐萦大声道。
徐萦顿了一下道:“是啊,前几日不是和七哥儿说过的?”
七哥儿嘟着嘴十分不高兴的站在院子里看着窗户里的徐萦,大声道:“八姐姐是坏人,早都不告诉七哥儿。”
徐萦想着自己确实是没有告诉七哥儿,不免有几分讪讪然,她摸了摸鼻子道:“你这不是知道了?”
七哥儿生气道:“那不过是八姐姐要和大伯祖母走了,这才告诉七哥儿的,七哥儿要和八姐姐一起去京都!”
徐萦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下炕,来到了院子里,笑着走到了七哥儿的身边,伸出手要去拉七哥儿手,七哥儿生气的躲开。
徐萦也不勉强,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道:“你舍得十一妹妹,舍得你娘和你爹吗?还有六哥儿呢,你要是和我去京都了,这些人你都见不到了。”
七哥儿低头站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向徐萦道:“可是,那我就见不到八姐姐和大伯祖母了。”
这话说的徐萦都不免有几分泪湿,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七哥儿道:“七哥儿过来八姐姐这里。”
七哥儿顿了顿,还是慢慢的走到了徐萦的而身边坐下。徐萦抬头看着头上那枝杈茂密的树枝,她轻声对七哥儿道:“七哥儿,你抬头去看看头上的树。”
七哥儿抬起头去看,有几分不解的转头看着徐萦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徐萦看着那茂密的枝杈道:“这棵大树,就好似是我们徐家,我们都是这树上分出的枝杈,人长大了,便是枝杈渐渐的离开了树干,开始分向不同的方向了,就像我要去京都,七哥儿要留在长安县。”
七哥儿抬头去看那枝杈,瞧着那么多的枝杈,却是没有一根枝杈向着一个方向生长,他皱眉道:“为什么要去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徐萦笑道:“虽然我们去了不同的方向,可是我们的根是一样的,不论我们到哪里,都离不开我们的根,不管姐姐以后是去了哪里,不管七哥儿日后去了哪里,我们都是一个根,就是徐家的根,没了这个根,我们就是那折落的枝叶,再无归宿了。”
七哥儿不大懂徐萦说的话,可是却觉得徐萦的话莫名的有几分的伤感,他低头道:“去哪里,我们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我们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吗?”
徐萦笑了笑,她转头看了看七哥儿道:“就像我们不会一直长不大,所以我们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啊。”
七哥儿转头看着徐萦道:“八姐姐不要和七哥儿去一个地方呢?”
徐萦想了想,她伸出手摸了摸七哥儿的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男孩子,日后成家立业,要为徐家开枝散叶,你注定会是单独的一根枝杈,我是女孩子,虽然我的根在徐家,可是我日后的归宿却不一定了。”
七哥儿看着徐萦道:“那七哥儿……就不能和八姐姐一起去京都了吗?”
徐萦笑了笑道:“当然不能啦,七哥儿还小,还要好好读书,还要照顾十一妹妹呢。”
七哥儿听闻徐萦提起十一妹妹,忽而皱眉道:“那……十一妹妹以后也要去别的地方吗?”
徐萦失笑道:“等到十一妹妹长大了,自然也是要去别的地方了。”
七哥儿嘟嘴道:“我不要,十一妹妹是我向老天爷求来的,怎么可以去别的地方呢?”
徐萦摇摇头,不再和七哥儿说这个,瞧着自己这么一顿的胡扯,倒是将七哥儿安抚了下来,不禁心下有几分安定,这才试探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五婶婶那里去啊?”
七哥儿顿时红着眼睛看着徐萦道:“八姐姐撵我走!”
徐萦脸色通红,看着七哥儿要哭的样子忙摆手道:“我哪里是赶你走啊,我就是问问你啊,我和祖母走的时候,院子就空了下来了。”
七哥儿转过头去,低头摸了摸眼泪,徐萦看见七哥儿掉金豆子也有几分不忍,刚想说什么,却见七哥儿起身就向外跑去了。
徐萦只能后悔的捶胸,自己提起这茬儿干什么,这不,刚刚将七哥儿安慰好就把人家又弄哭了。哎……祖母一会子又该说自己了。
徐萦仰头望了望头上的枝杈,暗暗的叹口气,此去京都,先时自己倒是有几分的高兴,可是随之而来的却又有几分忐忑,当年她迫不得已的避出京城,如今不过近两年的时光,有些事情真的会淡去吗?
徐萦不知道,她看着头上那新生的绿叶,她也就如这绿叶,虽是生在这枝干上,如何生长却全然不是自己能做的主的了。
离开徐家胡同的那一天,不同前几日的春光和蔼,倒是有几分淅沥沥的春雨,似乎还夹带着冬日里那未散去的寒气,七哥儿红着眼睛站在五老爷的身边,看见徐萦看向他,还有几分愤愤的转过头去。
徐萦只得轻声叹口气,马车渐渐远行,七哥儿倒是转过头来了,可是不一会儿就不能再看见徐萦的身影和大老太太的马车了,七哥儿伤心的扑在五老爷的怀里道:“爹,我想伯祖母,想八姐姐,能不能不让他们走。”
五老爷只是拍着七哥儿安慰他,却并未说别的什么话。同样有几分伤感的六哥儿站在一旁拉着七哥儿道:“走,你去我那儿玩一会儿罢。”
五老爷便对七哥儿道:“跟你六哥哥走罢。”
七哥儿抹了抹眼泪,这才和六哥儿向院子里走去,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七哥儿忽然挣脱了六哥儿的手,沿着往日那熟悉的道路跑去,六哥儿一边喊着七哥儿一边跟着七哥儿跑。
直到跑到静安院那里,七哥儿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了,六哥儿也跟在七哥儿的身后停下了。院子里的大树还在,还有几个洒扫的婆子在,可是却没了什么生气,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树下踢着毽子招呼他了。
七哥儿想哭,可是风儿一吹,七哥儿摸了摸脸蛋,却是没流出眼泪,只有心里堵得难受。
徐萦也是神色落寞,她这一年多都是和七哥儿一起在大老太太面前的,自然感情是有几分深厚的,刚刚看见七哥儿那么难受的样子,她也十分的不自在,等到马车慢慢的出了城,竟然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蔡妈妈笑着给徐萦擦了擦眼泪道:“姑娘不必着急,等到日后七哥儿大了,若是咱们还在京都里,七哥儿总要去京都赶考的,那时候姑娘自然就见到七哥儿了。”
七哥儿今年也不过八岁而已,等到他能够上京赶考的那一年,只不知还记不记的自己这个堂姐了。
因是一大早的出发,故而并未从西安城行走,只一路向京都那边行去了,但因大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行车的速度不免也慢了几分,徐萦在车上没几日就百无聊赖的。
坐在车上嫌弃车马摇晃的身子酸痛,下了马车又困倦的想倒地就睡,虽是春日里的光景,可是正赶上春雨时节,还是有几分阴冷的,故而这一路赶来倒是颇受了几分的罪。
还好大老太太和徐萦的身子如今也都算康健的很,这一路才没生病。倒是苦了墨冬,当初她就是一路赶路很是不舒服,这次上路虽然做足了准备,可到底还是狠吃了几分的苦头,面色尤其的不好。
徐萦见状也不敢让她做什么事情,只让她管好她自己就好了。
就这样的一路走走停停的,加上路上有时候路况不好,这般的耽搁了时间,又没有走水路,故而走了一个多月这才到了京都。
此时方已近暮春时节了,天气也一日好过一日,离京城越近,越能遇见那些出城踏春的人家。鲜衣怒马,好不热闹的。
徐萦闻着那泥土的清香,只觉得空气里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这里好似才是她的家乡,而不是那个族谱所在的地方,毕竟她还是多年长于此地,还是对京都更加的熟悉和亲近。
早有家人等到京郊之处,待看见有徐家标志的马车渐渐行来的时候,便有人上前询问了一番,待问清了是自家的人后自然是有一番契阔的。
徐萦在车上听着似秋道:“原是大太太身边的陪房出来接的,想来家中已然做好了准备了。”似秋说着便有几分兴奋,她到底还是喜欢在京都的。
正在徐萦笑着和似秋说话的时候,忽而声音一顿,似秋见徐萦话音一停,不免又几分的诧异道:“姑娘?”
徐萦侧耳倾听,方道:“我怎么好似听到了小哥的声音。”
车内如今只有似秋和连春,二人侧耳听了一番,俱都摇头道:“奴婢倒是没听见。”
似秋因而笑道:“想来是姑娘太过……”
“小妹!”
徐萦猛然的坐直了身子,果真是小哥的声音?接下来只见门帘一挑,一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眼前,徐萦猛然一愣,随即惊喜的上前道:“四哥!”
说着就要扑到车边和徐嵃说话,徐嵃忙放下些帘子道:“你好好的坐在车里,近日出城游玩的人家多,你好好在车里呆着,咱们回家说话。”
徐萦高兴的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徐嵃便对着徐萦笑了笑,这才放下了车帘,翻身上马,便护送在马车的旁边了。
徐萦兴奋的凑到了车窗旁边轻喊着:“小哥?小哥?”
马蹄声渐渐走近,接着便由徐嵃的声音传进来道:“怎么了?”
“你怎么出来接我了?”徐萦实在是想念小哥,恨不得现在就掀开帘子和徐嵃说话。
徐嵃低低笑道:“我怎么不能出来接你了,家里几位哥哥要么是在衙门,要么还在学堂,就是我还是闲人一个,正是出来接你的啊。”
徐萦想了想道:“那你怎么不用去学堂了?”
外面的徐嵃停了停,方道:“怎么,看见我来接你不高兴?”
徐萦忙点头道:“高兴,高兴的,我怎么能不高兴呢。”说着便兴奋的问道:“我的房间还在吗?还是那个模样吗?”
徐嵃还是停了停,最后笑道:“你怎么如今这么多的问题了,满肚子的问题!”
徐萦噘嘴道:“我高兴嘛,也不知道我离开京都这么久,可是有什么变化没有?”
徐嵃笑了笑道:“京都还能有什么变化,仍旧是从前那个模样,天子脚下,物宝风华,四胡同的馄饨一样的好吃,等哪日我出门给你带回来些,叫你吃个够。”
徐萦笑嘻嘻道:“好啊,哥哥再找找哪家做的面条好吃些,我在长安县这些年最常吃的面条,也不知道京都这边有没有长安县那边口味的了。”
徐嵃拍拍胸口道:“这个你放心,京都是什么地方,天下人才济济之地,还找不出一家做出长安县面条的店家来,你只管放心,小哥我挖地三尺,也得把这家店找出来!”
徐萦好久没听过徐嵃这样说话了,只觉得满心欢喜的很,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和徐嵃说着话,有些话徐嵃肆无忌惮的开着顽笑,有些话徐嵃便找别的话题岔了过去,徐萦又在兴头上,倒是也没在意那么多。
大老太太和徐萦的马车进了二门之后,便由仆妇上前来将二人扶下了马车。徐萦看见大太太和三太太都在门口候着,徐萦眼见道三太太,先是想乐,却蓦然的眼眶一红,忙低下头去忍住眼泪。
三太太站在那里看着已然长高了不少的徐萦,嘴唇轻轻抖了抖,却还是稳住了情绪和大太太一同上前给大老太太行礼,大老太太点点头。
徐萦的四姐徐茵今日也回来了,见到大老太太也忙上前行了礼。
大老太太便道:“好了好了,不急在这一时,我这老骨头可是疲累的很了。”
大太太忙告罪道:“都是媳妇想的不周,老太太还请这边请来。”
徐萦便扶着大老太太一路跟着大太太向后走去。当初徐家在京都置办下这座宅院的时候就想到两房到底不是一房,故而也算是分了东西两路来,东边一路是大房的居所,西边一路是二房的居所。
而东边一路的宅院的中虽说早先大老太太并未前来居住,可是大老爷和三老爷也是比照着二老太太的院子也给大老太太留出了院子,故而一行人便直接奔向那处院子去了。
因大老太太是寡居之人,故而这处院落虽宽广,却也安静,徐萦一进去便觉得大老太太应该是很喜欢的,院子里清清爽爽的,还围了一个小小的池子,池子旁载着一棵茂密的香樟树。
徐萦很是喜欢,觉得这棵树和长安县静安院里的树一样,茂密且葱茏。果然见大老太太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大太太和三太太相识一眼算是松口气。
上房便是五间正房,颜色也都是素净的,一应摆设都是大太太并三太太同大老爷和三老爷相商过后才做的决定,故而倒也算符合大老太太的习惯。
大老太太刚刚坐好,便由着大太太和三太太都上前见礼了。大太太道:“哥儿如今还未回来,等到从衙门处回来或是从学堂上下学来,便前来给老太太请安。”
大老太太摆摆手道:“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情。”
徐萦便也依次向大太太并三太太行礼。待至三太太面前的时候,徐萦想笑又想哭,三太太却笑着上前揽了揽徐萦道:“傻孩子,见到娘还不高兴?”
徐萦却忍不住在三太太的怀里哭了起来,三太太的眼圈也红了,却也稳住了情绪拍拍徐萦的后背道:“好了好了,日后天天都和娘在一起住,好吧?”
徐萦却忍不住道:“哪里能天天和娘住呢?”
三太太笑着点点徐萦的鼻子道:“怎么不能了?你原先的院子,让你九妹妹和十妹妹住了,你如今啊,就先住在娘的院子里。”
徐萦本来有几分伤感的心情忽而顿住,瞪圆了眼睛看着三太太道:“什么?我的院子让她们两个住了?为什么?”
听着徐萦的语气颇为不善,三太太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徐萦的手,徐茵便笑着上前道:“从前九妹妹和十妹妹住在二老太太那里,如今二老太太年纪也渐大,便让她们出去住了……正好,你那里空出来了,便住你那里去了。”
徐萦想到自己原先的院子被那两个人住了,只觉的心里说不出的厌烦,她简直讨厌死了九姑娘和十姑娘。
大老太太见到徐萦面色不善,忍不住问道:“这却是为何?”
三太太便道:“原是阿萦那院子,到底还是偏着西路一些,加上咱们这房当时也无待嫁的女儿在家了,二老太太便让小九和小十住了进去了。”
徐萦刚想说什么,就被三太太稳稳的按住手。大太太在一旁也笑着帮着打圆场道:“原是阿萦也算和弟妹分离日久,如今也能日日的住在一起,也是好事情。”
三太太笑着应是。
大老太太却直接道:“总是住在你的院子里也不是个事情,你那里平时也得照顾老三,阿萦日渐大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在长安的时候阿萦就是和我一起住的,如今便也和我一起住就是了。”
大太太和三太太闻言不免对视一眼,三太太忙上前道:“这哪里使得,阿萦若是平日里扰到老太太您休息,这可如何是好。”
大老太太笑道:“阿萦和我住一起也快两年了,我不是好好的,还能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有阿萦陪我住着,我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