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也跑掉了不少，留下来的只有四人。此时他们正和宫中剩余的嫔妃一同聚在殿内，资历最老的太医手微微颤抖地给沈世澄处理着伤口。
“朕知道，这身子已无回天之力。”沈世澄此时却意外地平静，“你们尽力就好，治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们。”
“陛下定能长命百岁......”几人纷纷扑通跪倒。
沈世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说场面话。
“皇上。”皇后穿着素雅的宫装，面上带着哀戚之色行礼：“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如今宫中人心惶惶，需要您这个主心骨啊。”
她平日行事低调，但此时作为一国之母却必须站出来说几句。
沈世澄偏了偏头示意她过去，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这几年来你从未让朕操心过后宫事务，我走后这些还得麻烦你了。”沈世澄凝视着自己的发妻，微微叹气。
他明白赵氏是个聪明人，嫁入皇家并非自愿——对自己也没什么真感情。但这几年下来，他们相敬如宾竟也从没红过脸。
“朕没给你留下什么......对不起。”沈世澄转向其他嫔妃，“传朕旨意，朕死后后宫所有人都听从皇后调遣，不得违抗。”
“臣妾遵旨，谢皇上隆恩。”皇后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恭敬地说。
“对了，还麻烦你将昨天叛乱中丧命的妃子好好安葬。”
“是。”
沈世澄的目光转到了良贵妃的身上。往日里雍容华贵的美人此时却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显然还没从丧子之痛从缓过神来。
他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喜欢唐氏，但她毕竟给自己孕育了一个皇子。
宁淑是他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却也承载着他初为人父的喜悦。然而成为帝王之后多了很多顾忌，自己再没有往常那么多的时间陪宁淑，对文奕也不能表现出太多的重视......
“良贵妃、温妃.......你们以后听皇后的话，好好过日子吧。”沈世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婉妃......”
良贵妃眼神立刻像啐了毒的刀剑般向江婉君刺去，江婉君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自己父亲是害死她孩儿的元凶，良贵妃恨自己也有道理。
从理智上江婉君知道，现在的结果是最好情况的之一。皇上重伤，唯一的皇子在叛乱中被杀。自己没有了生命威胁，也不用担心良贵妃掌握宫中的大部分权利后谋害她和宁淑。
但想到大皇子还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看着淑儿哀伤的神情，江婉君有时还是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皇帝并非暴虐之君，这场叛乱带来的伤害本可以减轻。
我也是自私的吧。
阿清。
“婉妃，好好照顾长公主。”
“臣妾遵旨。”
“皇上！她是江衡那叛贼的女儿，长公主怎能继续抚养在她膝下！”
出声的不是良贵妃，而是一个沈世澄没什么印象的低位妃嫔。她此时正搀扶着良贵妃，看向沈世澄的目光甚至带着些谴责。
“婉妃入宫这么久了，出嫁从夫，江衡的罪孽与她无关。”说完沈世澄扫视一圈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人，威严地说：“你们觉得朕是被一个女人迷惑了？”
在一片“不敢”的声音中，沈世澄继续说道：“朕已成了这副模样，你们却还在争风吃醋......”
殿中顿时稀稀落落跪下了一大片人：“臣妾不敢！”“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出去吧。”沈世澄叹了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长公主留下。”
沈月淑此时正红着眼眶靠在江婉君的怀中，看着自己父皇虚弱的样子肩膀禁不住地抖动。此时听到命令，先是下意识地看了江婉君一眼，随后小跑上前。
“父皇！”
沈世澄看了众人一眼，众妃嫔不管是否情愿都只好退下。待到殿中只剩父女二人，他才道：“这几年父皇关心你少了，淑儿，你可怨我？”
“淑儿不怨！”沈月淑猛的摇头，“父皇君临天下，淑儿懂您的苦衷。”
“朕知道，朕的淑儿最懂事了。”沈世澄将她揽入怀中，“父皇......对不起你。”
“父皇......”沈月淑鼻子一酸，眼泪又淌了出来。
这几年不少妃子嫉恨父皇对自己的宠爱，但实际上他得以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几年加起来也只和这几个月婉妃陪着自己身边的相仿。
她脑海中只依稀记得，他们还在齐王府中时，父皇带着只有三四岁的自己捉蝴蝶的样子。
眼下，沈月淑脑海中不但怀着对父皇身体的担忧，还有对自己未来的恐惧。
虽说父皇交代了没人可以命令指使她，但父皇即位时十七岁都有不少人不将他放在眼里，而如今自己只有七岁，又有几人会听从呢？
沈世澄仔细端详着自己最看重的这个女儿：“淑儿又长高了，可惜父皇看不到你长大成人了。”
“请卫将军进来，”沈世澄高声对外吩咐道，咳嗽了几声，心中已暗暗有了想法：“淑儿，如今你是我唯一的血脉......”
门外传来通报声，一身戎装面容肃穆的卫清疾步走进：“末将参见皇上。”
在救驾的当天，卫清被沈世澄封为右将军，罗贤被封左将军；夏侯杭被封兵部副尚书，任子婴被封吏部副尚书；四人都被加封子爵。
“免礼平身。”沈世澄直奔主题，“爱卿，朕撑不了多久了......以后，大霖的江山就托付给卿家了。”
卫清这时却没说“这是末将的本分”：“可以是可以，但末将有个条件。”
沈世澄愣了一会儿，之后却像早有预料般地苦笑了一下。
也是......卫少兴死后，哪还有真正全心全意忠于他的人呢。
“请皇上为枉死的卫季卫大将军正名。”卫清抬起头直视皇帝双眼说道。
沈世澄身子一震，他似乎想起卫子瑜身上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卫爱卿，你......”
卫清冷淡地打断了他：“陛下，卫大将军一生精忠报国却被奸贼所害，军中人皆愤愤不平。”
“朕答应你。”沈世澄看着她，怅然地叹了口气。
“谢陛下。”卫清终于笑了。
爹爹，你在看着吗？
女儿恢复您的名誉了。
沈月淑暗暗打量着卫清。听刚才二人话中的意思，是父皇错杀了一位忠于大霖的良臣。这位将军的做法不合礼教......但情理上没错。
而同时，卫清也在观察着靠在皇帝怀中的小姑娘：“陛下，如今您只剩宁淑长公主一条血脉了。
“若想将大霖江山延续下去，就只有立公主为女太子。”
沈月淑听到这话，猛的抬起头，感到心跳得有些快了。
女太子？她从未往这方面上想过，但若真能实现......自己就不用担心明面上的加害，也能护住婉妃娘娘了。
“就按你说的办。”沈世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廉平。”
看着卫清惊讶的神情，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卫卿家曾经跟我说过......百官廉正，天下太平。没想到，救了大霖的依旧是卫家人。”
“谢谢你，廉平。朕到了地下.......也无颜见你父亲和先皇了。”
卫清半晌无言。沈月淑心中无比震惊，看一眼自己的父皇又看了眼这位将军。
原来......这位将军，是当年卫大将军的女儿？
以女儿身征战沙场、入宫救驾还为父亲报仇正名，看来古时的巾帼英豪也并非虚言。
沈世澄安详地笑了，吩咐道：“去把婉妃请来。”
卫清勉强压抑住心中兴奋的情绪，却还是免不了从眼神中泄露出几丝来。
多久了？
多久没见到她了？
战场上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似乎没有时间用来思念。即使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卫清也没来得及想以后和江婉君如何相处。
她只是一心祈祷江婉君在明争暗斗的宫廷中平平安安活下来，自己入宫领赏时能见上短暂的一面，这辈子也算值得了。她们将明白彼此的心意，并怀着最美好的祝愿和遗憾平淡地度过余生。
如今有了见面，甚至相处的机会......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了。
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卫清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很快，她日思夜想的人走了进来。
江婉君头戴着白玉钗，身穿月白的宫装；外披一件云丝披风，腰间系着块冷玉。
她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卫清一眼，只缓缓向沈世澄行礼：“给陛下请安。”
“免礼，赐座。”
婉君清减了。
卫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这个人的步伐移动，她能听见自己心底的叹息。
但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有减少她的姿色，反而更衬出几分清尘若仙。她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让人不由添了怜惜；但若看破那内里的坚定，又会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