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动。
我努力的挣扎着,竭力想睁开双眼,可还是不能动。
时间是正午,地点在我所工作的写字楼,正是为时不多的工作间歇,我天天中午到点儿犯困的毛病发作,趴在桌子上补眠,顺便感受一下每天比姑娘家大姨妈还准时的鬼压床。
我能清晰的听见周围同事们低低的交谈声、压抑的咳嗽声、翻动纸张的哗哗声,以及人事部小美女路过我身边,停留了一会儿走开时努力抑制的娇笑声。
我能听见那么多的声音,可我还是不能动。
渐渐的,我的周围寂静下来,静的似乎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是她来了。
静静等了一会儿,身体的支配权开始恢复,我慢慢睁开双眼,不出意外的,再次置身于一个充满迷雾的世界中。
脚下绿草如茵,不远处有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着没入遥远的虚无中。周围的一切都很昏暗,好像是天色将亮未亮时分,又像是夕阳落山,即将收敛最后一丝光辉的时刻。
我孤身一人站在这条小路边上,静静的等待着。
远处,隐隐传来敲锣打鼓的欢快乐声,鼓乐喧天热闹非凡,随着声音慢慢逼近,小路的尽头,飘渺的浓雾中,慢慢显现出两行纸人。
纸人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向我飘来,喜庆的唢呐声中,它们的笑容欢欣而僵硬。
我木然的看着这支长长的队伍经过我的面前,直到视野中出现一顶纸花轿。
花轿在抵达我面前的时候停下来,我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停在轿帘前面。
纸扎的花轿过分矮小,我需要弯着身子才能触碰到轿帘。
我的手慢慢伸向轿帘,指尖传来异样光滑的纸张触感。以我这么长实践的经验来看,到这个时候,这个梦即将结束。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就该是明亮嘈杂的写字楼。
怎、怎么会?
没想到我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灰蒙蒙的世界,光滑的纸质轿帘在我指尖轻轻拂动。
为什么还是在梦里?
我惊讶的睁大眼睛,正在这时,轿帘微动,一只纤长苍白的手缓缓探了出来,就那么伸到我面前。
那只手细如竹竿,白如纸片,分明不是人的手!
我大骇,正欲后退,忽然听到花轿中人凄凄楚楚的唤了声:“夫君。”
卧槽,这什么个情况!
我久久不敢应答,那只手无着无落,似乎是想让我搀她一把,在虚空中抓了几下,没有找到我,静滞了几秒后,猛的变了颜色。
柔嫩的手转眼间龟裂如干枯的树皮,一下子拉长,带着异样的阴森冰冷,死死扼住我的咽喉。
强烈的窒息感立刻袭来,我只觉得喉咙难受的不行,几次想咳嗽,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心底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支撑着我激烈的挣扎。
忽然间,我像是福至心灵,不知怎么想起脖子上带的木牌,猛地拉开领口,一块陈旧的小木片直直的掉了出来,打在手臂上。
那只手剧烈一抖,像是被滚油泼溅一样滋滋冒着白气,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还伴着尖锐的惨呼,大量新鲜的空气涌起我的肺中,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只手就不甘心似的,再度缠了上来。
那一刻,我清晰的感知到,她要把我拉入地狱中。
窒息感愈发强烈,我的思绪已经不甚清明。
是不是,就要这么死了?
我竭力睁大眼睛,眼皮却重如万钧,缓缓的阖上了。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鼓乐声骤然沉默,脖子上的力道随之一松,我一睁开眼,就看到远处的浓雾扭曲翻滚,缓缓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他的一切都非常模糊,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他手上拎着一个古朴的铜铃,每走一步,铃声叮当一响,悠长,空灵,如醍醐灌顶,让我一下子清醒不少。
纸扎的队伍重新开动,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我身边缓缓走过,没有丝毫侧目。
我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鬼使神差的,默默跟在他身后。
我不知道他去哪儿,更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心底有种直觉,跟着他不会错。
队伍缓慢的行进着,慢慢的,前方出现一座古宅,门板上的黑漆已有些许剥落,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庄严巍峨,竟让我感到无比震撼。
队伍重新停了下来,可他全然不在意,依然保持着缓慢的步调,一直走到古宅高耸的门前,抬起手,只轻轻一推,那门便缓缓张开。
他让到一边,静静的看着纸扎人一对一对飘进古宅中,到最后,这片诡秘的浓雾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忽然回过头,直直的看向我。
我一下子怔在原地,就在这发愣的过程中,他转了回去,抬步,一脚踏入古宅之中。
莫名奇妙的,我心中涌起一股焦躁的情绪,连忙追了过去。
明明只有几步路,我却总也赶不过这段距离,眼睁睁的看着他衣角被虚无吞没,看着巨大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
我不得不停了下来,默默望着黑板上剥落的黑漆,殷红的血在缝隙中透出,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很快汇成一道细流,汩汩的淌到我的脚边。
黑漆漆的门缝中,睁开了一只猩红的眼。
我骤然惊醒,意识短时间还没有回笼,趴在桌子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哪儿。
半晌,我坐起来,咂咂嘴,看到桌子上铺着的一沓a4纸上留了一滩口水。
艾玛,我不是我要交的发言稿吗?
我用袖子擦擦嘴角,唏嘘了半天,想着反正这活儿是白干了,顺手把a4纸翻了个面,趴上去打算再睡一觉。
等会儿,不太对劲儿,怎么这么静?
我猛地坐起身子,一下子看到,经理站在我对面死死盯着我,小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操,流年不利。
我蔫蔫的跟着经理进了办公室,进门前隐约听到同事的窃笑,和那一声声裙带关系。
裙带关系?去你妹的裙带关系,当老子乐意?
无名之火顿起,我一时间头脑发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等反应过来,已经抱着自己那些少得可怜的办公用品,傻了吧唧的蹲在了马路牙子上。
我看了会儿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总算意识到就算我蹲到天荒地老,也没什么人会搭理我,又觉得闲的蛋疼,干脆摸出手机给发小发了条短信:哥儿们我又失业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一天天忙什么,等了有十多分钟才回我一条信息:几个了?
我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给他回了一条:五个。
这么一算我才发现,我已经大学毕业一年多,学历史的就业面太窄,我这水平也混不成专家,又不乐意当老师,我爸就托关系给我找工作,我还吃不了苦,看不了脸色,谁要是凶我我能比他还横,以至于参加五回工作,炒了四任老板,气得我爸撂下话来,说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要是再敢辞职他就揍死我。眼下这个工作也做不成了,我爸要是气急了没准真得揍死我,我看我还是找个地方老实猫一段时间吧。
说实在的,自打我升上高中,就跟爸妈搬到市里,在外面混了八年多,老家一次没回,一开始爷爷还和我们一起住,前两年不知怎么了,非闹着要回老家,说是叶落归根,我爸拗不过,只能把老爷子送回去,这么一算,我也有两年多没见到他老人家了,我看,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回去好好孝敬孝敬老爷子。
一直等我坐到火车上,才收到一条未知联系人的短信:回老家。
我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我发小新号,便顺手存进了通讯录,与此同时还觉得,不愧是多年兄弟,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下了火车转大巴,再步行个几十里地,半天的功夫都花在路上了,等看到我们村头那棵老槐树,我已经累到连哭都懒得抬手擦泪。
八年多没回来,老家发展快的让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不少地方盖起两层小洋楼,要不是我家那栋小破屋还在小楼环绕中坚强的挺立着,我都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不得不说我们村人记性不咋地,这才几年没见,一个个都不认识我了,枉我打了一路招呼,愣是没一个人回应我,就看我那眼神,跟看国宝熊猫似的,真没想到我默默无闻小半辈子,倒是在老家火了一把,享受了一回明星待遇。
等我走到自己门口,整个人就更懵了,门上挂的锁头上都锈了一层,根本不像有人住着的样儿,那这两年,我家老爷子都住哪儿呢?
我正琢磨着,就听身后传来车喇叭声,直接把我思路打断,我当时就有点火大,心说按你妹啊,老子在自己家门口站着又没挡你道,有车了不起是怎么的。
那车一直按喇叭,我也没搭理,这时候就听车门一响,一个欠扁的声音传过来:
“我说尹大少爷,这么晒的天儿,您不老实呆在阴凉地吟诗作赋陶冶情操,跑这太阳底下,烤肉呢?”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