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蹄子到底说不说!”王屹又甩了那瑟瑟发抖的婢子一巴掌,那婢子清秀的脸庞已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原本小巧的轮廓亦肿的大了一圈儿,她桃粉色的宫装上?已经沾上了艳丽的猩红,像是文媚妃团扇上的芍药一般绽尽卓姿,而唯一不同的是那争奇吐芬的芍药每瓣花瓣上的纹路都蕴着无尽娇香与莫名渍生的欢愉而那斑斑鲜血除了无尽腥味与恐惧便再无其他了。
那名婢子名叫茗儿,这是我们审讯了半个时辰唯一得到的消息,如今在司设司当差的她被惠寿海领着的一群人抓了个现行,毕竟从后门鬼鬼祟祟的溜出来可不是什么正经奴才会做的事情,而那些内监上手一搜果然从她身上找到了一小包没用利索的雄黄和一支不知为何忽然没有调换的一支‘雄黄蜡烛’。如此,惠寿海便提溜着她回了芙仪堂,说是听候我的惩处做主的却是珉煜,我本以为珉煜会将她打发到暴室却没成想要亲自在芙仪堂审,我自然明白其中警示,可却也懒得敲打。
朱珉乔半侧着身子像是看戏般的看着表情各异的人,珉煜一脸不豫,眉头紧锁,眼神阴沉到了极点,望着那婢子不发一语。而我则遵从了珉煜的吩咐,躲了个清闲。悠然端坐在珠帘后头,品茶赏茗落了个便宜,当然,我并没有对朱珉乔的心思放下戒心,特意拉了棠环在旁伺候。
棠环那丫头平日里便糊里糊涂的,虽迷糊可也唯唯诺诺的恭敬的很,待我亦是忠心耿耿的可攀附权贵一念人人都有,既然我有我何必不许棠环有,再说了,后宫前朝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的,朱珉乔......或可利用也说不定。
“好了好了,我也不打了你这没福气的蹄子,小安子,把这蹄子给我送到暴室去罢,吩咐嬷嬷们先用刚开的开水淋着头浇下去,然后过刖刑,过完刖刑就用小刀一片一片的给我剜下来直到能看见那蹄子的贱骨头到底长什么样再停,最后趁她还有一口气填草示众!!”王屹说的极为森冷一字一句落到茗儿已经遍体鳞伤的躯体上仿佛敲动了她心中最后的那一扇门。
“公公!!奴婢...奴婢....奴婢说.......”她的嘴唇不断的发着颤,像是蝴蝶的彩翼灼灼扑棱着烨然。
王屹冷笑一声,“你这贱人,偏要这样你才肯说”
茗儿的泪宛似晚秋时节从浅金融融中纷落的枯叶许多一般,寂然萧瑟:“是..是...慎贵嫔指使的奴婢,那日..那..日....初七,对,是初七,初七那日奴婢正在擦拭放冰的五彩大缸,慎娘娘忽然找到奴婢,二话不说便塞给了奴婢一包金银,说只要在姒熙小主的蜡烛中掺些雄黄便好,奴婢糊涂,慎娘娘又说事成之后还会给奴婢一笔银子,奴婢贪财不过便答应了......”
慎贵嫔?我并未与她结怨啊,再说了她来请安都是自己一个人独坐,静静的也不说话,我甚至连她具体的相貌都懵然不知,她又为何要害我?我心中存了个疑影儿可也没说什么,只面向了一旁的棠环温声问道:“棠环,你觉得八王爷怎么样?”
棠环一怔,极平静的道:“八王爷品貌才学都是上等”
我含了一抹浅笑,淡淡问道:“既然如此,那嫁作夫君如何?”
棠环的眼中即蒙上一层泪花,紧紧的拽住了我的衣袖,楚楚道:“小主......奴婢知道自己很迷糊,又笨的可以聪慧不如棠珏,机灵又不及杏儿,可是奴婢真的..真的很喜欢服侍小主,求小主别将奴婢给打发了”
我微微一笑,婉声道:“说笑罢了,你这毛丫头竟还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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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儿,你既然直指慎贵嫔又有什么证据呢?”许久没有说话的珉煜干涩的开了口,眉头的褶皱中藏着的意味令人琢磨不透。慎贵嫔谭嬅芩虽高居贵嫔却恩宠寥寥,珉煜一个月去看一次,而且只是去喝杯茶罢了,从哪里看得出她很得宠?
茗儿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奴婢有慎娘娘给奴婢银子时的一方帕子”说完她便将自己的帕子给了王屹,“那帕子奴婢瞧着好看慎娘娘也没有讨回便一直用着......”
那青底粉花的柔帕我瞧着倒是眼熟,好像韩贵嫔也有一方,只是不同的是韩贵嫔那方是粉底青花的,当时韩贵嫔瞧着青花新奇便捡了去,而那方青底粉花的便落到了慎贵嫔的手里了。
珉煜淡淡扫过那方青帕子,眼中即冷了几分,他泠然道:“王屹,你亲自去司设司彻查这月初七慎贵嫔可曾去过”王屹应声退下刚没了影踪珉煜便又淡淡启口:
“将慎贵嫔叫来”
这件事上王屹似乎格外上心,
我将茶一饮而尽,满屋的人都铁青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我自然不能与他们不同,毕竟我是受害者,若一副施施然的样子岂不是太点眼了,我故作幽幽,噙着一脸的淡淡伤悲轻叹了一声,“棠环......你去为大家添茶吧,还有,王公公也累了,赏他一杯我新得的雨前龙井”我声音忽明忽暗,似不在意又似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蚀骨痛心之故在隐隐做威。
王屹谢过后珉煜便快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将我紧紧拥住,而不过一会儿慎贵嫔便被请来了,她一身绛紫绡纱迤逦而至,秀丽面庞衬着清爽的云髻与几支朴素的玉簪,柔阳打过珠帘滤出一抹浅金颜色,淡淡映过她的面庞更衬得她面若芙蓉,婀娜窈窕。她盈盈一福,而我亦规矩的向她行礼,毕竟今日之事虽因朱珉乔在而必有惩处,可毕竟我还算无恙,又颇为蹊跷,所以我料定慎贵嫔虽然会受到惩处却不会丢掉性命,而不丢性命便有筹码,报复的筹码。
“慎贵嫔,你有没有?”珉煜说的简单而利索,既不冷又不热。
慎贵嫔淡淡敛目,凝然道:“对...是臣妾,臣妾一时糊涂才会如此”
我狠狠一怔,她不可能,不过话说来..她也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了,与其絮絮辩解不如爽气的承认,毕竟一个无宠无爱的贵嫔珉煜是不会袒护的,更别说为其彻查刨白。
珉煜轻叹一声,冷冽道:“既然如此那便褫夺封号,降为‘嫔’禁足一个月,小惩大诫”
慎贵嫔,哦不,如今该称谭嫔了的谭嬅芩谢过后便淡然离开了,这件事处理的简单的令人费解,不疼不痒的处罚,真是不知珉煜在想些什么。不过既然如此我不如当个好人,我目含歉意的送谭嬅芩离开,她似是觉着了嘴角微翘以作回应。
珉煜轻拥着我,他略微有些起皮的薄唇摩挲在我的耳垂,他蓄了极低沉的声音问道:“你相信是她做的么?”
我紧紧的搂住了他,靠着他紧实的胸膛就等于得到了金罩铁佑,我衔着极苦涩的笑意在嘴角,淡淡道:“回皇上,臣妾不信,可是臣妾也不想追查,姒兮的八字本就弱实在不敢再让血光之事因姒兮而起了”
珉煜一顿,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柔声道:“有朕在你便不弱”
而后,茗儿被打发到了暴室去做了‘舂婢’日日舂米,虽劳苦难挨却至少有条性命可靠,可王屹的心思我是最了解的,我特意让棠环亲自领着朱珉乔出了紫华城,听我偷偷派去的静初说棠环极是冷淡,一口气只说不过四句,统共说的话用手指头算也能掰清楚,而朱珉乔便失了平日镇定,一个劲儿的搭话,据静初所叙朱珉乔望着棠环的眼神都呼呼冒着绵绵爱意。
而珉煜在我这里用了午膳,睡了午觉才被文媚妃请走的,文媚妃……呵,我吃谁的亏也不会吃你那黄连亏。
阑珊夜色方才落下华姿那冷冽的溶溶残月便姗姗攀上梢头蕴辉如玉,我用铜黛画完了我眼型的最后一笔,浓隆的眼色将我原本圆圆的眼眸化成了细长的丹凤眼,若不细瞧还真瞧不出端倪。我借了棠环的衣裳来穿因此乍看之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婢子罢了,与娉莹殿姒熙婉仪没有半分相像。
我紧紧的跟在静初的身后将头埋的极低,宫人们的鞋底极薄,像是踩着一张纸一般,平坦的石路踏在脚下却如从碎玉翠丛间踏过,一路从修剪清爽到荒芜幽森,分明是同一个皇宫却是天壤地别。暴室在永巷的尽头孤寂的伫立着,极不起眼,不起眼到若下次叫我一人前来都找不到那鸟都不拉屎的所在。那暴室又热又闷不说还窄逼的紧,虽纤尘不染可浓隆热意直从砖瓦之间烘烘而出,说其为‘暴室狱’当真不为过,真是钦佩戚夫人在这种恶境中都能作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这一字一句背后不知掖着多少汗水与不甘。
这狭小的空间一壁作舂米用,一壁作寝睡用,我进去之前谨慎的问了一句:“与掖庭令打好关节没有?”
静初压低了声音,温温答道:“小主放心,小主给掖庭令的儿子捐了个不小的官,他极是感恩,绝无差错的”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两个婢子可还妥当?”
静初轻声应答:“小主放心,两个都赏了不少的东西,绝不会有半分差错的”
我微微颔首便进了屋子,方才踏入一股子能灼人肌肤的热意便腾腾涌入皮肉之间似能蚀骨。虽是苦热可却极是干净,除了一二散落在地的米壳便什么也没有了,用纤尘不染四字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
两名佯睡的婢子芳丹与香丹一听到动静遽即爬了起来,静静的福了一福便拍了拍一旁蹙眉而眠的茗儿,茗儿即睁开了眼睛刚想发声香丹便忙噤声嘘止了,低声温言:“你有福了,快随静初姑姑去”
茗儿有些不明白可还是照言办事了懵懵懂懂的踱步至静初身旁,静初淡淡一笑便领着似懂非懂的茗儿去了一处极隐蔽的地方,忽明忽暗的风灯在夜色幪幪中露出极浅的淡金颜色宛如一只奋力逐月的黄雀。茗儿低低的压着头,忽然欠身一福,蹴蹴道:“奴婢给姒熙小主请安,姒熙小主万福”
我微微一笑,款步走向了茗儿,淡淡道:“你倒是眼尖,这个世上没多少人看得破我的化妆之术”
茗儿依旧低低的压着头,持着极尽唯诺的声音:“姒熙小主心灵手巧,妙用黛螺。奴婢虽看的出来却是望尘莫及”
我笑意愈深,“望尘莫及?哈哈,你既能看破便肯定也有这个本事,你的冰雪应对才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又走近了些轻轻托起了茗儿的脸庞,晏晏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想活下去吗?在王屹将你杀掉之前......”
茗儿一怔,惶惑道:“王公公!?为何!?”
我轻笑一声,“为何?因为你不肯说实话又诬陷慎贵嫔,王屹和慎贵嫔......哈,你以为慎贵嫔为何无宠多年却依旧衣食优渥只是运气吗?未免太过天真了吧,有失冰雪也”
茗儿脸上的血色被我十足的胡诌给下退了一半,我并不是闲来无事编深宫艳闻而是半推半助的让她说出她背后的主子,而我自然不会放过那个试图置我于死地的贱人,茗儿既能被她所指使又诬陷他人便能肯定她是她主子的心腹,而如此丑闻她又怎会不告诉她的主子..如此,即可让那个贱人得到报应又能掩盖住王屹的杀心。
茗儿一顿,凝然道:“奴婢想要活下去”
“我自然可以让你活下去,可你也得让我知道我是救了谁的心腹吧”我语气极是闲逸仿佛是全然不关自己的事情一般。
茗儿又是一顿,踌躇片刻方才应答:“是......韩贵嫔”
我一怔,眉头微蹙,淡淡问道:“你不会又在撒谎吧”
“奴婢向天发誓!若有一句是谎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奴婢本名叫茗若是韩贵嫔娘娘的陪嫁侍婢,一进宫娘娘便想要投靠文媚娘娘可是却一直被拒之门外,日日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为了以防万一便让奴婢改名入了司设司在必要时机敲打眼中钉,自娘娘失子以来便一直对小主您怀恨在心,在您送了佛经之后才稍有缓和,可文媚娘娘却忽然来拉拢娘娘说了许多挑唆的话娘娘才心生恨意,奴婢劝过娘娘,若真论起来定是您较为可靠,可娘娘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也不听,还特地找了个老道问克您的法子,后来用了不少金银才撬开了老道的嘴,让他说出了雄黄之法,那老道说您属蛇,雄黄能驱蛇本身又含毒,娘娘便让奴婢在不当值的日子偷偷到司设司在您的灯烛中掺入雄黄,娘娘来见奴婢的时候都是奴婢不当值的日子,那日初七奴婢正好看见慎贵嫔娘娘来挑新进贡的茶沫枕头,慎贵嫔娘娘走时那块帕子正好掉出来奴婢觉着捡了往后或许有用便拾起来了……”茗儿的语气绝不像说谎,她的眸子上浮着一层薄露,宛似幽幽一帘冰珠冷冽,她一顿,闭紧了眸子,“奴婢自知罪恶深重,实在不敢奢求小主饶命,只求小主不要迁怒奴婢家人……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我轻轻一叹,柔声问道:“你家里还有谁?”
“回小主,奴婢家里还有个半残的弟弟和一个病弱的母亲……”提及亲人她眼中蓄着的泪愈发多了,我又是一叹,月光曼舞,染上眉梢眼角如霜花缀玉更衬我分外柔和:“静初,上次母亲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些银子,加上七零八碎的赏赐凑齐了应该有八百两银子,你全数包了给茗儿…哦不,茗若的家人”茗若重重的给我磕了六个响头,连连道谢。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茗儿……茗若……还是茗若好听些,你便当回你的茗若罢。该怎么说我相信你知道”
茗若一怔,遽即又磕下螓首,凝然应答:“是,姒熙主子”
我含着一缕笑影,轻轻托起她的面庞,婉声道:“茗若糊涂,我的位份还担不起你的这声主子,记着,侍奉不在口,在心。是你用钱买通了芳丹香丹,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茗若微微一顿,温温应答:“是,姒熙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