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刘六儿刚到园子里。他和张胜是亲似两兄弟的人,平日里福晋院子里面都知道。他们俩和青青不算对盘,虽然他们自己觉着,和青青是有深仇大恨的,可别人不知道,当然,福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于是,当时福晋琢磨了半晌,觉着能派个人过去看着,偶尔通个小风报个小信什么的,也不错。名头上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出院子看到他们俩当值,于是直接指了他们俩给青青作伴。当时他们两人应声之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睛里的隐藏的恨意。
内院的人,纵使再没分寸,情绪都是懂得收敛的。像青青,不是主子身边最得用的奴才,虽在下面人面前有两分趾高气昂,在福晋眼皮子下面照样安安分分,忠厚老实的紧。
到了园子的头天,青青就发难,端了一个绣墩子,坐在那儿,让园子里负责杂务的小丫鬟摆了案几子,又上了茶水、瓜子儿,没什么大的动静,就坐在那儿,喝茶嗑瓜子儿,盯着他们看,瓜子皮一甩一甩的,扔的满地都是。院子里没别人,都是奴才,眼见着她最大。
她一边翘着脚,一边嗑瓜子一边笑道:“福晋给的差事,我纵是再不愿意,也得跟你们俩跑一趟。最重的,自然是你们的活计。做得好了,福晋明年来看了满意,赏赐那是跑不掉的,”说着“呸”,吐了一个瓜子皮,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要是敢偷奸耍滑,这边可是每日有给福晋通信的地方。你们看着做吧。有没有精神头、花没花功夫,不过是这边给福晋递的一句话。”
他们知道青青常常能给福晋递信,却不知道给福晋报告的是什么事儿。
本来嘛,福晋派青青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有可无的,也不是真专门找人来打理院子。下回来,谁知道明年行不行呢?可张胜和刘六儿他们不知道啊。以为这是个要紧的活计,又看青青发的东西勤,以为给他们两个上了眼药,那心里是又惊恐又愤恨。
晚上张胜就特地抽了青青闭了屋门子睡觉,溜进刘六儿的房间。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张胜咬咬牙,轻声道:“六哥,不能再让这个小蹄子蹦跶了。”
刘六儿眉毛都没抬,淡声道:“你能怎么样?福晋身边的二等丫头,以后可是大的预备。咱们脸面再大,也大不过人家的一半儿。人家要说什么,咱们能拦的住?”
张胜等了半天,就等出来这么一句话,十分的憋屈,马上道:“六哥,你不想给大哥报仇了?虽这个青青没承认,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背后弄鬼?”看刘六突然安静了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又急切道:“真的,也不是单单咱们俩的事情……”
刘六的眼睛马上睁大了,说:“什么意思?还有想要青青麻烦的?”一猜想,就想到了点子上。
张胜看到他面上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点头,一边擦擦额头上的角汗,一边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是一个丫头给我说的。她说,想帮我们的忙。只要青青死了,保管让人一时查不出来。”
刘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对着他,颤抖道:“你应了?”看着张胜躲闪着眼神不看他,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糊涂!上赶的,就帮人家做替死鬼呢!”
张胜听见这话,反倒挺起胸膛来,眼睛里闪着精光:“替死鬼就替死鬼,能替大哥报仇,有什么好说嘴的呢?别说现下有人帮助,就算没人帮忙,咱们自己拼上立刻就能被人指认,也要做!咱们都是没了根的人,家里面饿死的饿死,逃难的逃难,哥哥也知道。还有什么牵挂可言的呢?內监活上一辈子,最荣宠的无非就是在主子面前挣得大脸面,从头到脚,还不是伺候人的。到死了,连个给烧纸的都没有。往乱葬岗一埋,就是了局了。反正临到死都是这个样子,还不如顺从心意,干点自己不敢做的事情来,也算圆满!”
刘六听到这个,颓然一缩。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这是哪个主子上来要你做的事情?你认得吗?”
张胜一听,知道刘六儿摆明是同意了,大喜,忙道:“一开始自然是不知道的。咱们没混在丫头堆里面。做这样的事情派人来接洽,那一定是找生面孔,不好指认的。我心里放不下,总觉着要查看清楚了,心里才能安心谋划。哥哥知道,我原先跟府上的原爷爷,学过一些小的手脚功夫,不说能打,躲藏还是容易的。那丫鬟虽谨慎,一步三回头的,咱也不赖,还是没跟丢了去。等到她七拐八拐的绕到一个院子门口儿,我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人物儿。”
刘六皱眉问道:“谁的院子?”
张胜神秘兮兮地咬耳朵道:“就是那位李侧福晋原先的大丫头,姓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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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牵扯到太多女眷,侍卫们总算是撤了个干净。
伊氏被苏培盛派来的人冲进门的时候,还倚在榻子上休息。她刚刚做梦,梦见和阿凌两个在阿凌的院子里头荡秋千。阿凌的阿玛去了府衙,她们俩才得以轻松的笑闹一回。不然李大人最要紧的就是府上清静了,哪容得了她们几个小丫头在府上拼了命的闹腾。
嘴角上还挂着微笑,显得十分的开心。门一破开,她的笑容,就那么深深的凝固在脸上。
几乎是立刻的功夫儿,她就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呵呵,虽是给阿凌留了条后路,可是也从没想到,真的会用上。虽早就料到出门一定会遇见鬼,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哪有永保平安的一天呢?她又不是从小训练到大的人才,只不过,胆子大一些,不那么畏惧,真的,真的敢去下手而已。
虽说刘六儿招认了,张胜被泼醒以后,知道刘六招了,于是连那个丫头的相貌、穿着打扮、口音、对话一条条的,都形容的惟妙惟肖,只期望让刘六儿少受些苦,痛快求死。粘竿们接到消息,知道估计这丫鬟已经不在伊氏园子里面了,直接抓了伊氏园子里面伺候的几个逼问。这些人,有些并不是伊氏自己的人。那丫头□□蕊,一个大活人,再怎么隐藏,总还是有人看见的。
园子轻易出不去,她就被藏在没完工的院子里面做洒扫,名义上,是犯了伊氏的忌讳,让她出门子回避一段时间。
丫头毕竟是丫头,身娇体软,这丫头虽是伊氏的心腹,也不是家里带来的,是伊氏进了王府,才提拔了两三年的新人。她和李氏的关系,那是不怎么知道的。胆子也不算特别大,折腾几下,撞柱子也没成。家里还有亲人,也算是有所顾虑,一下子就招了个彻底。甚至还有些意外之喜,把一年多前伊氏让家里人往捎带的东西里面加了一些红花的事情,也额外透露了出来。
府里的姬妾,家里人虽不能见面,捎带东西、传递信件,倒还是可以的。
这回,堂上还添了一个李氏,坐在那边。姿势有些奇怪,身体微微向后仰着,却像是绷在那里,眼睛就跟被缝上似的,一直轻轻地闪着、眯着,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这嫌疑人是她原先的丫头,自己收用过的女人。虽这两年胤禛也偶尔听闻她们俩不对付,但好歹也是服侍一场,还是叫了过来。
此时胤禛满肚子的火气几乎已经没了,只剩下深深的疑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跑去下药,想祸害武格格的肚子,却嫁祸给青青、甚至嫁祸给福晋?你与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胤禛表示十分的不解。
当年李氏刚怀了孩子,要给他递丫头。他当时与李氏也就是一两年的相处,情分也不算特别深重,加上年轻好颜色,也就答应了。伊氏就是当时被送来的,已经忘记她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形了,似乎那一晚特别热情。之后他再去找她,她却有些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的,他慢慢,去的就很少了。到李氏生产完,能再承宠的时候,几乎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在。
这两年里,李氏很少提及。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回,也是寒酸带醋,别有幽怨。胤禛觉着她是装着大度又反悔了,不待见伊氏,心里倒是颇为受用。
就这么一个隐形的似的姑娘,突然冒出来说做了一个这么样子的大工程。要不是证人们的证言言之凿凿,错不了,胤禛铁定认为是有人在嫁祸了。
武雪仪也坐在下首,眉头皱的死紧。平日里,据说伊氏确实和李氏不对付。她自己有限的见到几次,伊氏也都是一声不响的,看着怯弱可怜。可是……她和李氏究竟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关系,她还要去找府里面的老人好。毕竟,內监们年纪大的都已经不在府里了,丫头们大的也都放出去嫁人的多。也就一些一直跟着四大爷的嬷嬷们,可能还知道一些底细。
她还是不信,和李氏没什么大关系。
伊氏听闻,双肩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满脸的泪珠子:“爷说是为什么?呵……”那脸上自怨自艾的表情,看的人心酸,“妾是和李侧福晋同日进的府。爷知道为什么妾那样求着告着带妾进府?就是……就是为了能天天看见爷,哪怕见上一面,心里就安定了。”
胤禛听闻,冷笑一声:“呵。没见你对爷服侍殷勤体贴呀。”
伊氏哽咽道:“爷不知道,妾愿意陪伴爷到老,至死不嫁,天天看着爷,却不愿服侍爷。爷府里那么多的女人,妾知道争不过,也不想争。因为一但落入了这样子的泥潭里,妾知道,自己的幻想就要破灭了,妾不愿和李主子那样,做这其中的一个,日日盼着爷能赏个脸。可是……”
突然伸手指着李氏的椅子,脸上迸出令人心惊的仇恨,“她!就是她,不顾妾的意愿,一碗药灌下去,妾就迷迷糊糊地伺候了爷。就为了东院里面的宠爱!妾心里那个恨!”
伊氏转过头,义正言辞地道:“妾也成了爷的女人,看着爷今日在这个房里、明日在外边那个身上,哭了一夜又一夜。妾既然做了爷的女人,凭什么爷还要四处的宠着这个,爱着那个!妾知道自己争不过,眼睁睁看着,心里就跟被刀割了似的一下跟着一下的疼。”
胤禛冷笑着哼声道:“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爷难道还要为你守身如玉?你把福晋置于何地?”
伊氏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轻轻道:“是啊,是啊,妾知道。但是怎么办呢,妾看到她们一个个受爷的爱宠、生儿育女,眼睛里面实在是容不得。武格格如此盛宠,爷当姬妾们心里不恨?第一胎,吴嬷嬷和爷照顾的死紧,妾没能下手。这次,妾打着赖给福晋的主意,却跪在这里,是妾大意了。”
一抹眼睛抬起头,微笑着,带点得意道:“妾虽然卑微,可手段也不赖!当时李侧福晋的弘盼阿哥,不到三岁就去了,妾就是趁着和院子里的人熟悉、四下无人,摸进去,数九寒天的时候开的一道窗户缝。”
李氏大惊,身子立马往上挺直了,嘴唇发白,身子也开始不住抖动起来,却出奇地没有做声。
胤禛大喝一声“好胆”,气的双目通红,恨声道:“张保!给我着人带下去,好好审一审,我倒要看看,这个疯女人还做了多少龌龊事!”
伊氏双臂被压着,一边被拖着往外扯,一边轻声尖叫:“爷,下辈子,妾再也不想进了王府,再也不要遇见您了!爷,妾……”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堵住了。
武雪仪瞠目结舌的功夫,眼风这么一甩,就看见李氏竟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眼睛却闭上,流下一行清泪来。
胤禛也看见了,赶紧上前拍拍她的背,轻声道:“别伤心,要是她真做了,咱们定让她给弘盼偿命。”
李氏微微点头,身子,却似乎抖得更厉害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