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906—1923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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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凯恩夜里睡得很安稳。她刚用过早餐,她的儿子威廉便由医院的一名护士抱着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把他搂进怀里。
“喏,凯恩夫人,现在——”穿白大褂的护士轻松地说,“也该给婴儿喂早饭了吧?”
护士扶着突然发现自己的*十分肿胀的安妮在床上坐起来,指导着这两名新手一直把奶喂完。安妮知道,只要露出一点难为情的样子,别人就会认为她不成熟,于是她把自己的目光始终盯在威廉的比他父亲还要深湛的蓝眼睛上,力图适应她做母亲的新身份。有了这新身份,若说她心里不欣喜,那才是怪事。活了二十一年,她还不知道自己缺过什么。出生在卡伯特家族,嫁给了罗威尔家族的一个分枝,而现在又生下头一个儿子来承袭家尊。一位上学时的老朋友在寄给她的明信片里,曾对这种家尊简明地归结到一首小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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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波士顿是风水宝地,
鳕鱼的故乡,大豆的都邑,
这里能与罗威尔家族对话的是卡伯特家族,
能与卡伯特家族对话的唯有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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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花了半个小时与威廉谈话,但设有得到任何回答。这时,他已返回梦乡,就像他降生时那么迅速。安妮断然地拒食堆在床边的水果和点心,她决计要在夏季穿上所有的服装,再次在时装杂志上占据她应有的位置。加罗尼王子不是说过,她是波士顿唯一的美人吗。她金色的长发,娇嫩的玉貌和苗条的身姿甚至激起了她未曾涉足过的城市的崇拜。她在镜子里看到:脸上还设有表露年龄的纹脉:人们难以相信,她竞是生了个健壮男婴的母亲了。谢天谢地,她生的男孩这么虎势,安妮暗暗思忖。
她用过少量的午餐,便做好准备,等着接待下午要来看望她的客人,私人秘书在门外把守着。在最初几天,凡是获准来探望她的,不是家人,就是其他名门的代表,余外者均会被告知,她还不能与人相见。不过,波士顿是美国唯一尚存的,人人明了各自在社会名流中确切位置的城市。所以,不大可能有料想不到的冒失鬼出现。
室内若不是摆满了鲜花,在她单独使用的病房里再安放五张床位也不困难。如果床上的年轻母亲没坐立起来,一个不知内情的过路人误将这里当作小型园艺展览而走进来观赏几眼,这也是可以宽恕的。安妮打开对她来说仍属新鲜玩意儿的电灯:理查德和她是等卡伯特家里安过之后才装的,波士顿都把卡伯特的先例当作一种神谕,从此以后电磁感应学说才被市民接受。
头一个来者是安妮的婆婆,托马斯?罗威尔?凯恩夫人。自从丈夫去年过世后,她就成了一家之主。她是个已近晚年但风姿优雅的贵妇。她练就一种完美的行走技能——气宇轩昂地迈入房间。这能给她带来无限的满足,无疑也会使屋里人产生一种甘败下风的感觉。她仍穿着一件拖地长裙,别人不可能看见她的脚踝;唯一能见到她脚踝的人已经死了。她一直保持着清瘦的体态。在她看来,肥胖的女人意味着食物低劣,甚至饔飧不继。现在,她是罗威尔家族中年纪最大的在世者,也是凯恩一姓中的第一长老。因此,她本人和别人都认为,头一个进来的应该是她。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安排安妮和理查德相识的月下老人!对于凯恩夫人来说,爱情是无关紧要的。她一向认为,在财富、地位和威望面前,爱情都要让步。爱情的确美妙,但很少有人能够证明它是永恒的商品,前三者却都是。她满意的吻了一下儿媳的前额。安妮触动墙上一个按钮,听到一阵平静的嗡嗡声,凯恩夫人很是惊讶,她还不相信,电真能够发挥作用。护士抱着小小继承人再次出现,凯恩夫人仔细地瞅了瞅他,满意地哼了几声,挥手让护士带出去。
“好样的,安妮,”老妇人说,好像她的儿媳妇在马术比赛中得了个三等奖一样。“我们大家都为你感到骄傲。”
几分钟后,安妮的母亲爱德华?卡伯特夫人来了。她与凯恩夫人一样也是寡妇,早年丧夫。她俩的外貌区别甚小,别人从远处见到她们,往往会把两人搞错。但说句公平话,她对新生小外孙和女儿的兴趣要比凯恩夫人浓厚得多。她们接着观看鲜花。
“杰克逊夫妇真好,还记着我们呢。”卡伯特夫人轻声说。
凯恩夫人采取比较粗畧的方式浏览着。她的目光扫过一簇々美丽的花朵,然后停留在赠送人的名片上。她默々地念着赠送人的名字:亚当斯夫妇,劳伦斯夫妇,洛齐夫妇,希金森夫妇。这两个老辈人对不熟悉的人不发表评论,她们都到了一定年龄,不再想认识任何新事物和新人了。她们一同心满意足地离去,继承人出生后的正式亮相由她们最早见到,这再合适不过。她们都认为,她们行使主要长辈职责的表演十分成功——尽管是亡夫代理;她们甚至觉得,这种表演可能已达到领场演员(英国古代剧中宣读开场白和收场白的角色——译者注)的水平。
她们全都过奖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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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安妮和理查德的好朋友们不断涌进来,大家都带着礼物和良好的祝愿。礼物全是金、银首饰,祝愿的语调高昂又虔诚。
当丈夫下班赶到时,安妮有点累了。午饭时,理查德喝了有生以来第一怀香槟酒——由老阿莫斯?克尔比斯的一再提议,对着萨默塞特俱乐都一双々祝贺的眼睛,理查德怎好拒绝呢,在妻子看来,她今天设有往常那样僵板。他上套黑色的大礼服,下穿细条纹长裤,立在那里足有一米八五。他那乌黑的中缝分头在大电灯泡下闪闪发光,很少人能够猜准他的年龄,不知道他才三十三岁;年轻的相貌对他来说一向不重要:决定一切的只有财产。威廉?罗威尔?凯恩再次被叫进来接受视察,父亲的神态如同是每天银行关门时审核账目一般。看来一切正常,这孩子有两条腿,两只胳膊,十根指头,十根脚趾。理查德设有发现将来可能引起他难堪的缺陷,于是,威廉被抱走了。
“昨天晚上我给圣保罗中学的校长挂了电话。威廉已被批准在一九一八年九月入学。”
安妮设有吭声,显而易见,理查德已开始为小威廉的前程做出筹划。
“噢,亲爱的,你今天觉得完全恢复过来了吗?”这位三十三年来从未在医院待过一天的人询问。
“是的——不——大概吧,”妻子怯々地回答。她害怕引起丈夫的不快,强压住快要涌出的眼泪。她的这种回答是理查德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她吻过妻子的面颊,便返回双轮小马车,向他们的家——路易斯堡广场的红屋驶去。连同雇员、仆人、新生婴儿及其保姆,以后要有九口人吃饭了。理查德对此一想而过,他没必要为这个问题犯愁。
威廉?罗威尔?凯恩是在圣保罗主教派新教大教堂接受教会祝福并以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选定的名字来正式命名的。在场的包括波士顿所有要人和个别平民,仪式由威廉?劳伦斯主教主持。两名出类拔萃的银行家吉?皮?莫干,艾伦?劳埃德以及安妮最要好的朋友米莉?普雷斯顿被选作教父教母,他们均在一旁侍立。主教大人在威廉头上喷撒圣水,这孩子哼都设哼一声,他已在学习文人雅士的生话方式。接着,安妮感谢上帝保佑她儿子顺利降生;理查德虽总把上帝看作是世外的管帐先生,其职能只是记录下凯恩世家一代々的死者,此刻也在感谢上帝的恩赐,他终于有了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不过,他想,为了保险起见,他大概还需要第二个少爷。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式,瞥了一眼旁边的妻子,对她感到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