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灵鹤童子飞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哭着挖坑。
“怎么,老爷子死了?”惊问。
“又被我克死了。”我啜泣着。
好古老师在一处向阳的开满野菊的山坡长眠,一曲《胡笳十八拍》之后,一手牵驴,一手牵鹤,继续向北进发。
“我们到北边游历,是不是应顺便把害死老师的妖魔给除掉?”灵鹤问。
“顺便?还是专门吧。”
好古老师赠我一把琴、几套琴谱,将我一个纯粹的地道的黑俊贫农改造成了新时代的诗才恣肆、气质超尘、仙姿翩然的非主流仙农,曲自有是我亲爹,而他便是我的再造之父。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
谭叟那种三界的顶级神魔,我都敢于革命斗争,何况是在这边鄙荒野出现的无名的小妖小怪,我一定要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我们沿着枯草的边界继续朝北,走了三四里之后,登高一望,不远处有处凹地,凹地之中灯火依稀,随即加快脚步。
日出时分,恰好赶到小镇——鹅人。
在小镇边上遇到一个骑驼老者——白色的骆驼,身着银缎长袍,一头飘逸的披肩长发,三缕金色细髯,很有一股仙风道气。
而我却骑着一头毛驴,破衣烂衫,满脸泪泥,一股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唯一的安慰就是牵驴的仙童,他撑起了门面。
老者冲我颔首一笑,我也赶紧微笑相还。
后我们进入鹅人镇。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天空就像鲛人的泪滴一样清澈,柔软的云朵在辽阔的瓦蓝穹庐悠悠流浪。走过荒滩,走过戈壁,一簇一簇的绵羊,一群一群的奔马,沙葱还在开花,沙蓬正在结种,沙蜥掠过,沙螽唱歌,太阳格外温暖耀眼,满地都是闪闪的玛瑙,极目远眺,大雁南飞,天地交接之处,仍是一片青青黄黄,秋风过处,一股青草、马粪、湖盐被阳光爆炒的气味迎面而来,骑驴而驰,颇有一种套马汉子的威武雄壮。
路旁一片盛开的格桑花,鹅人镇到了。
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低矮的平房,街道整洁宽阔,行人和车辆都很少,一个干净而又安静的小镇,空气中飘着一股陈酒的香气,流浪者可以稍稍驻足小憩。
来到一家名为“苍狼”的餐馆,将驴子拴好,先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暖和暖和,再洗洗脸,饱餐一顿,然后想法报仇。
终于开荤了,灵鹤狼吞虎咽,这似乎是他最后一餐肉食。
奶茶下肚之后,我已经没甚食欲,烈酒入喉,呛得涕泗直流。
扭头一看,那个骑驼老者居然也在这里吃饭,他发现我在观察他,便招呼我过去对酒。
“不是本地人?”老者捋着细髯问。
“从南边过来,燕赵豪侠之地。”我道,“前辈是本地的?”
“不是。这鹅人镇没有土著,大都是从外地来做边贸生意的,我是几个月前从西面过来的,巴丹吉林。”
“你的坐骑不错。让我想到了西域白驼山庄,以及西毒欧阳锋。”
“你的也不错。让我想到了张果老。”
“仙翁是来做生意的?”
“旅游观光,喜欢这里的氛围,喜欢这里的酒,喜欢这里的夜生活,就留了下来。你呢?”
“我是路经此地。”
“我叫木槐,木头的木,槐树的槐。”
“我出生的村子名叫槐庄,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我叫曲文星,天上的星宿。”
“我退休之前是教书匠,在鹿城师范学院教蒙元历史,退休后研究星象、八卦、堪舆、园艺、制陶等,粗通八字算命,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相很大气,具体做什么工作的?”
“农民,民工,泥瓦匠,水暖工,现在是流浪艺人。黄髯仙翁,您一看就是那种高端的知识分子,崇拜仰慕之情油然而生,就像滔滔江水……”
木槐捋须微笑,“不敢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我现在对坐畅饮,不论年龄,地位平等,当以朋友待之,你我又来自不同地域,你还有周游四海的经历,肯定藏着一笸箩我想了解的奇闻异事,也有许多我不了解的知识,这时候我当以老师待之。”
“仙翁,你太谦虚了。”
“忘年小友,我就喜欢听别人的故事,来给我侃几段,好酒管够。”
“仙翁,我来鹅人镇之前,遇到一件诡异恐怖的事……”
“诡异恐怖?有意思了,不妨讲来听听。”
起初,原野上的草只是略略经历了秋霜慢慢变黄而已,而昨夜,一条人面龙身的妖兽忽至,视为昼,瞑为夜,呼为夏,吹为冬,它轻轻吹气,气所到之处,所有植物瞬息焦枯……
我简单将恩师章好古惨死之事向他讲述了一遍。
“咦,我也是今晨刚从赛罕塔拉镇办事回来,路上遇到几百平方公里大面积枯萎,倒是没见有动物死亡,以为是局部小气候造成的,按你的说法这是有妖物作祟?”木槐道。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妖怪,也许就在地底下,反正是范围内的生灵全被灭绝了。”
“确定不是天气原因?”
“当然不是。”
“会不会是某种毒害或是瘟疫?”
“当然不是。”
仙翁一脸的疑惧,“真有什么喷射毒气的妖怪?”
我笑笑,“木老师乃知识分子,对这些大可不信。”
“我对鬼神之事基本是半信半疑,小时候,世界不像现在这么拥挤,乡下的夜晚灯火还十分稀疏,阴阳分治,他们的空间还很充分,主宰了人定到鸡鸣,我常常听说一些鬼怪之事,都是他人的真实经历,并未亲眼见到。后来在城市工作、居住,就连这种玄妙的故事也很少听说了。如果这真与不明的神秘力量有关,我可以和你一起调查研究。”
“老仙翁,斗魑魅魍魉十分凶险,你是大知识分子,岁数也大了,不宜亲自参与。”
“那你有了结果,得好好给我讲讲。”
“只要有酒——闷倒骆驼的酒。”
“没问题。”
“但是现在还毫无头绪,不知道是种什么力量在作怪,不知从哪里下手。”
“文星,我骑着骆驼一路走来,发现鹅人镇外围几乎一夜枯萎殆尽,而镇子中心,也许是盆地相对温暖一些,却安然无恙,如果妖怪曾光顾这里,却没有下手,那么肯定是有所顾忌,或是有什么力量阻碍了它。”
“莫非镇子里有更厉害的神魔?”
“这个镇子荟聚了各色人等,宗教信仰也很丰富,有两座天主教堂和一座清真寺,还有喇嘛寺,在上帝庇佑的地方,那些妖怪会不会有所忌惮?”
“肯定会。不过那些统领宇宙的宏观的神会不会为这么琐碎的事亲自出手?”
此等小事,牧师、驱魔人就能搞定,不用劳烦主教、教皇之流。级别高的、能量强的,派个六翼天使下来,秒杀之。
我现在的能力应该略强于宋定伯,稍弱于钟馗,一般的小妖小鬼见了我还是会怵三分的。
“听说本地有一个土神十分灵验,每逢初一、十五,老百姓都去烧香敬拜,求财的,求子的,求学业的,求平安的……”
相当于松元的恒山老姆。
我要重点要拜访拜访这尊小土神,看看他对这个在自己范围之内出现的妖孽有何看法,说不定他就是始作俑者。
吃完早饭,拜别黄髯仙翁,便朝着镇子东边而去。
在这蓝色的辽阔大地,悟雪也化成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我骑在马上,有唐僧的气质,有王子的样貌,就差一个合适的姑娘来配合我了。
在好古老师飞坟前立誓:不报此仇终不还!
沿着直插云霄、细如长蛇的柏油路走了三公里,拐进碱蓬泛红的盐池,再翻过三个沙丘,越过两座敖包,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庙赫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