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城九衢三市间灯如星斗。
自夜市喧嚣街道之处传出凄厉的惨叫,只一瞬间便迅速湮没在车水马龙中。
魅香院后院的某件厢房中,我佯装镇定地正襟危坐,面对眼前这个正黑着脸靠坐在窗口的年轻人。少年脸生的姣花照水弱柳扶风,正是那晚将我带出被青缎禁锢房间的娃娃脸男子。可惜头上缠上了厚重碍眼的纱布。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好硬的头。”
“我去你大爷的!”某人直接跳下窗台暴走着就要扑过来,就在那拳头即将砸过来又自己咬牙收回去了,怒极反笑,“呵呵,休想再激怒我,我说过我已经今非昔比了吧,如果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暴躁的毛头小子你就错了,呵呵呵呵呵……”
哎哟喂,又来了一个诡异的人了,我以前怎么尽认识一些性格扭曲的变态……
这厢他呵呵呵地笑完,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俯视还干坐在那里一脸抽搐的我:“小爷叫鸣珞,这个名字估计你也不记得了,不过反正你也不需要记得过去的我。”
嗯……好像还真没印象,罢了,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
“之前是青缎已经癫狂入魔的样子实在让小爷看不过去才帮你一把,既然你人还是没跑掉,这次我们就认真地来比试比试,让你重新见识小爷的厉害……啊疼疼疼!王八蛋你敢戳小爷伤口找废呢吧你!”
“那什么……我觉得伤患还是应该消停点躺着好好休养为好……”
“这他妈怪谁!小爷开个门都能被你甩个花瓶砸到脑门开花,你到底是个什么脑子!”
“如果是你沐浴的时候被人忽然这么闯进来,甩出去的就是冥罗了吧……”
他怒极又想说什么,忽然表情一顿。“你刚刚说了……冥罗?”
嗯?……鸣锣是个什么东西?
锣?乐器么?
不经大脑的吐槽嘴里忽然蹦出了个陌生的词,要不是他揪出来一时都没注意,正寻思着能否想出些记忆的蛛丝马迹,眼前又是一个画面若隐若现。“……呃,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了……”
鸣珞似乎被牵动气氛一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嗯……一个拿着一把奇怪纹样的匕首的新娘子,她的脸……奇怪,你是有双生妹——啊——!”
“哐”地一声一个花瓶直接甩中了我的头,我顿时应声倒地半天爬不起来,留下那边的人在碎碎念“啥不好想想起这破玩意儿幸亏小爷动作快危险真是太危险了……”
头疼欲裂。
我摩挲着头几乎呻吟了半天才慢慢坐起来。这不男不女的小子真是下手不知轻重……果然是报复我之前给他那一下……
拜他所赐刚刚那一瞬即逝的画面完全消失了,不过却出现了另一幕。
飞流旋及上空的花雨,凤箫横逸满座宾客,素手执扇,红绸幕后舞影倾城。
那一曲的旋律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嗯……怎么好像真的听到什么旋律……见鬼了哎。
鬼使神差地看向窗外的地方,牵引脑海中旋律的那一丝曲音。正想爬起来,厢房那边的门打开了,一个抱着一件斗篷的人正推门进来,对我莞尔一笑。
“……你,好像是叫伯临……何事?”这里的人难道一个二个都不知道敲门为何物么。
名为伯临的男子略一点头致意,眉眼流转的淡淡笑意依旧不减,嘴里吐出的话让人拔凉拔凉瘆的慌:“小少——哦不,夏侯姑娘,当家的似于檐上闲作纳凉,夜色清寒,想请夏侯姑娘帮忙代为送上御寒之物。”
……这话槽点太多我该怎么反应。
你是说他吃饱了撑的散步散到屋顶上去了么,天气凉不能让他自己爬下来找被子盖盖么,也不是说你不会轻功我就必须要去给他送斗篷吧……
而且一想到那个人我整个人都冷掉了,只怕我更需要御寒吧。
鸣珞适时地又诡异地呵呵了一声,向我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
娘诶……
面对我的一脸扭曲伯临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忽而想起什么笑笑补了一句:“对了,夏侯姑娘如今算是寄人篱下,伯临若是有何不能为之事,还得请夏侯姑娘多作协助。”
我日啊我是被绑票的啊不是寄人篱下啊有种你们倒是放了我啊放了我啊!
*
脑门还在隐隐作痛,我抱着斗篷揉着后脑勺一边低咒一边往高的地方走。
造孽啊……笑面虎,看上去斯文无害骨子里绝对的腹黑。
耳边的阵阵曲音愈来愈清晰,直到分明地感知到自头顶响起。我立在魅香院最高处的长廊,抬头看着头顶的梁柱。
青缎就在这一块上面吧,隔着这一片屋檐。
约六层楼高的地方,可看尽京城车水马龙景致之地,以及魅香院前院笙歌片片。
笛曲简直直接响进脑子里,跟记忆里的声音重叠了。
嗯……再多的便想不起来了,就是怀疑他是不是也在借助这种方式帮我恢复记忆。再者我对曲子也没什么研究,丝丝入扣挺好听,只是直接响脑子里还是挺诡异的。
哎……想想后脑勺又阵阵发疼了。
端看了一下手里那件棘手的斗篷。啧,仔细想想我根本不需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不要怪我,记忆还没取回之前,我一点感觉不到什么亲近感。
将斗篷丢挂在栏杆上,掉头就走。结果脚在迈开到第六步之后顿住了。
笛声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青缎于面前长廊处与我想对而立,逆光之下青丝扬起,飞起了点点桃花香。“你要去哪里?”
我了个去。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尴尬地看着他头皮发麻。斗篷还丢在身后,映衬着灯火的微光有些落寞。“我……以为……”
一双媚眼映衬着烛火忽明忽灭,他实打实地又往前踏出一步,影子恰如其分地罩住了我的双脚。
我顿时一个激灵。“伯临、伯临让我来送斗篷……你要是准备回房就……”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长袖之下的手中还攥着一支简陋的笛子,与他华丽的容貌十分不搭。
眼底的火光慢慢熄灭,他侧过脸去,略有一丝落寞。“……看样子,你似乎也没记起多少……这几天来,我也强忍着不去见你,只等着你自己想起来,谁想你便自己跑来见我了……”
……呃不,我得再强调一下是伯临——
这才发现原来伯临挂心的事却不无道理,他一身单薄分明卸了外衣,楼高风大,却是难以御寒。
我转身拿起背后的斗篷,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影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远远地伸过去手。“……这里风大,如果有事想说的话,还是先披上吧。”
他拧唇笑出声。“如今却是避我如蛇蝎了么。”
……这他妈怪谁。
缄默了片刻,他淡淡地吁气,凉凉地道:“为什么呢,这一次,你的心也还是没有丝毫靠近过我。”
拖着斗篷的那只手忽地一紧。
不是什么忽然生起的恻隐之心,而是因为又一个画面忽然横空袭来。还是青缎的那张脸,暗香袭人,玉软花柔,那双魅色摄人的眼底漾满秋水风月,如此牵情。
他说,算了,总之,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
后脑勺被砸的地方突突直疼,一阵晕眩袭来,我强稳住心神。“……不对,不是这样的,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
手中斗篷向着我的一侧角落的刺绣中,在花枝摇曳蔓延开来之处,绣着“刑名”二字。
一针一线的刺绣,最是刻骨铭心。
青缎浑身一震,身子禁不住微微发抖,直视我的双眼溢满了难以置信,有悲伤和点点希冀。“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连尾音,都轻轻地颤抖着。
“你喜欢的是……应该是,刑名……”
往前一步。“刑名是谁……”
我惊地后退。“不、不知道……”
他站定住不再靠近,鬼使神差地摩挲着手中的笛子,失了魂。
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了他手中那制作简陋的笛子上,刻着的“刑名”二字,竟然与斗篷上所绣者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