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摊主收拾好，执法堂众弟子把人往飞剑上一带，极尽招摇地掠过万象坊市空旷的天空，往最大的北门出口飞去。
顾凉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到万象坊市，心中糟糕的情绪被这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淡了少许，混乱的头脑也逐渐恢复清晰。
先不提其它，她现在主要面临着两件大事，一是执法堂的审讯和处理，二是藏在暗中的某位未知存在可能想通过她打乱剧情。
顾凉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处境，觉得执法堂不足为惧，她是真的无辜，就算执法堂什么都查不出来，也得顾虑一下她爹和墨竹真君。
相对来说，第二件事更为棘手。
不，现在的她根本不知道如此着手处理。
那位未知存在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他躲在哪里？她要怎样做才能把他找出来？
顾凉对此一无所知，她觉得身上很冷，这种冷甚至侵入到骨髓之中，能把她冻成冰雕。
命运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它给了她还算可以的炼丹天赋，给了从天而降的小玉瓶，却冷不防砸下一块大砖头，这打击委实过于狠辣。
也许她应该保持乐观的心态，从尚秋穿越成原著恶毒女配顾凉固然前途渺茫，可她至少还能任性妄为地再活三十年，不是吗？
想到这里，顾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依然觉得身上的凉意无法忽略。
“冷？”旁边有人问她。
“有些。”顾凉回神，发现询问的人正是牵着自己手的执法堂金丹青年。
对方笑眯眯地垂着头看她，倘若顾凉看不到他眼中闪烁的绿光，大概会以为这个人真的是个好人。
青年如对待珍宝般轻轻地摸了一下顾凉的手指尖，说道：“你有着纯度不低的火灵根，按理说身体应该比普通修士暖，可你的手，给我的感觉就像冰块。”
“告诉哥哥，你在害怕吗？”
虽然飞剑上只有青年和顾凉两人，可他问得很轻很小声，就像在说悄悄话，若是不留神的话，说不定还听不到。
心思被“警察叔叔”看破，顾凉并不否认，却因情绪低落，没有搭理对方的念头。
她看了看下方，万象坊市已经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海，偶尔能见到城镇和村落。
从万象坊市回乾坤派宗门有点距离，中间隔着乾坤山脉的荒莽丛林，林中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妖兽，因与乾坤派有协议，它们不会冒然伤人。
高空的顾凉看不到妖兽出没，只看到往来与坊市和宗门的众多修士，一个个都像蚂蚁那么小，速度也不快，眨眼间就被抛在身后。
青年御剑飞行的速度太快，她觉得有点头晕，尤其脚下站着的地方只有两个巴掌大。
“小东西不想承认？”貌似萝莉控的青年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
顾凉抬头看向他，因为角度问题，只能见到太阳和对方的轮廓剪影，眼睛也被光线刺得有点花。
这是一个狡猾的青年。
倘若她的实力与他相差不远，高空上对他动手只会处于不利局面，因为对方占据了最佳空战角度。
顾凉简单地分析了青年的性格，道：“我很害怕。”
说是害怕，可她的语调听不出有害怕的意思。
“你不怕跟我回执法堂，也不怕高，还怕什么？”青年很敬业。
顾凉说：“我没想过去拿那把匕首，可我还是去拿了。”
青年显然没有一下子听懂她的意思，问道：“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通过简单的询问，他知道顾凉和顾天阳不和，看到了对方，可能忍不住上前羞辱。
“不，是我的想法被控制了。”顾凉说道，“就像有个人不希望顾天阳得到匕首，他暗示我夺走它。”
“是这样吗？”青年显然不太相信，盯着顾凉看了一会儿，说道，“待会儿，我带你照照镜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顾凉不太像只有六岁的小姑娘，有些怀疑她被高阶修士夺舍，又或者她其实是转世重生之体，机缘巧合之下觉醒了前世记忆。
面对这种情况，乾坤派通常选择把事情交给乾坤八宝镜处理。
顾凉有恃无恐。
“我没说谎。”注视着青年，她平静说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杀了我。”
大概是顾凉的眼神太过复杂，青年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纠结，仿佛心虚地避开她的注视，冷着心肠问道：“你死过一次？”
顾凉不答。
“不管你说不说，都要到乾坤八宝镜前照一照。”青年拍了拍顾凉的肩膀，“墨竹真君可以被瞒过，但乾坤八宝镜不能被瞒过……”
真不巧，墨竹真君和乾坤八宝镜都被她瞒过了。
青年说道：“你以前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但你不该来我们门派，也不该弄出封印之物这样的大事。”
听他的意思，似乎心软了想放她离开。
顾凉看着出现在远处的乾坤派宗门，依然沉默。
“我与常沂是同代弟子，跟他的关系还算不错。”青年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常沂？顾凉觉得这个人名有点耳熟。
“他是你的大师兄，五年前离开东洲去了南岭，至今未归。”青年解释了一句。
原来常沂是墨竹真君的首徒，按辈分，她确实该喊一声大师兄。
“小凉，你知道他为何去南岭那么远的地方吗？”
能猜到，只是不确定，而且那也与她无关。
青年没有正面回答：“整个神荒都知道，你师父是个行事霸道的主，性格骄傲狂妄，容不得他人有半分的忤逆和否定，哪怕是对他的弟子、他的族人、他的同门。”
换句话来说，除非常沂是自愿前去南岭，否则整个乾坤派没有人能勉强他，除了他师父和三位化神真尊。
这青年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墨竹真君自诩不凡，根本瞧不起顾凉这样的资质，收她为徒是另有企图。
“你想说什么？”她问。
青年微怔，随后说道：“你现在一点都不像个孩子，除了外表。”
顾凉露出微嘲神情：“你猜错了，我不是高阶修士夺舍，也不是迫于无奈转世重生。”
修士的夺舍和转世都是自主行为，如果可以选择，尚秋不会穿越来这个世界，哪怕医生说她最多只能活一年。
“太难看。”青年的反应出乎顾凉意料，她的下巴被抬起，对方嬉皮笑脸，“来，给哥哥笑一个。”
顾凉：“……”
稳了稳情绪，她一巴掌拍向对方的手，不仅没有拍掉，反而打疼了掌心。
够了！
顾凉终于端不住高冷神情，恼羞成怒骂道：“你放手！”
青年变本加厉，一双咸猪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笑得尤其可恶：“我在想，如果乾坤八宝镜把你的神魂驱逐了，我一定会把这具身体拿到手并且做成傀儡搁在洞府里看着玩。”
顾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遭遇了变态。
“好吧，不逗你玩了。”许是这青年被顾凉那看变态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怂，撤了一对咸猪手，表情变得一本正经，“封印之物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什么最好坦白交代，否则墨竹真君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顾凉知道青年并非威胁，连涵瑜真尊都出手了，墨竹真君再厉害也不能越过化神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还是这句话，青年揉了揉额角，颇感头疼。
他弯下腰，让目光与顾凉持平，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念在我们都认识常沂的份上，我不想为难你，你最好也帮我一把，可以吗？”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她的语气很实诚。
“算我求你。”青年不相信顾凉的这句话是实话，他的直觉很灵，“小祖宗，我必须接触到执法堂的权力圈子，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是吗？
顾凉从未见过常沂，不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包括这个青年，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可以予以信任。
“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能给出什么？”顾凉寻思片刻，问他。
她的前世尚秋是个商家女，商者逐利，今生的顾凉也摆脱不了早早养成的思维习惯。
青年没想到顾凉能问出这种话来，又怔了一下。
他用了一点时间思考，然后说道：“你面临的情况与常沂相同，我与常沂，是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可这与我无关，你不是我的兄弟。”
“不，我站在你这一边。你要对付他，常沂要对付他，我必须帮常沂，也得对付他。”
顾凉不说话。
“我可以对天道起誓，除非你主动伤害我，否则我不会对你出手。我也能起誓，如果常沂敢对你不利，前提是你没有对他下手，那么我与你同进退。”
顾凉听此，感叹了一句道：“你与大师兄的关系很好，好得让我心生嫉妒。”
看着越来越近的乾坤派宗门，青年大概是逼急了，有点自暴自弃的恼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想兜圈子了，你也别试探我的底线。”
顾凉也不想兜圈子，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注视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我遭到他人暗示，被诱出心底的卑劣，想夺走那件封印之物，故而上前挑衅顾天阳。”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封印之物？”青年诧异。
顾凉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如愿把封印之物拿到手，但是暗示我的人似乎不希望我得到它，所以他令封印之物激发异象，引来无数人瞩目。”
“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青年追问。
顾凉答非所问：“我能说的都说了。”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非要激怒顾天阳，而不是立刻买下封印之物离开？”青年觉得这才是关键。
顾凉的语气很平静：“我说了，我不知道。”
她望向前方，乾坤派的山门已经很近很近。
空中的修士都开始减速，准备降落。
其余的执法堂弟子也都跟了上来，顾天阳站在其中一个弟子身旁，看来的目光很冷，带着嘲讽和讥诮。
顾凉对此视而不见。
青年御剑飞过庞大山门，带着顾凉来到乾坤八宝镜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发，仿佛飞剑上的谈判从未发生过：“可爱又狡猾的小姑娘，去照镜子吧。”
顾凉顺从地站在乾坤八宝镜前，镜中照出她的全身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青年瞅了瞅顾凉，满腹狐疑。
连乾坤八宝镜都看不出她有问题，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宿慧之人？
人的感觉可能出错，乾坤八宝镜却不会出错。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复杂原因，青年打消了疑虑，选择相信顾凉。
前往执法堂主峰的时候，他小声告诫道：“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推说不知道，你年纪还小尚未知事，懂了吗？”
他并不希望顾凉引来太多人注意。
顾凉不可置否。
未来也许很艰难，但是再艰难也得走下去，她还不至于自暴自弃到袒露一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