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龟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神色自游戏人间似的戏谑,变作凝重沉重。
“我说你,难道真因为我教你武功,你就觉得我是好人了?”他问了这般一句,语气中略带唏嘘,仿佛想起了往难言之事,看着秦敬的眼神也有些不一般了。
“非也……”秦敬只是低头。“如今我孑然一身,除了姓命,已经没什么可让前辈使坏的了。”
“哼哼。”老乌龟哼笑出声,颜面泛出孩童心性,红晕圈出了人生无奈,也不知此人有着怎样的过往,只是上了年纪的人,那身上阅历便如一本玄妙至极的武功秘籍,看不透,练不上,值得用整心推敲理明。
“如若人心真如你所想那般简单,这世间便少了很多纷争。”老乌龟晓得叹了一气。
秦敬语噎,他自然知道人心难测,世间使坏之人,有时并不需要理由。或许该说,经过李林一那事往后,他已然模糊了何谓好,何谓坏?现下自己这般毫无戒心地对人,莫非只是心内的一种挣扎,他只是想作为过往的自己活下去?
这人心中烦恼,就撒野似地说了一句:“反正,我秦敬是呆子,总看不清人心好坏,便权当肯教予我武学之人,都是好人吧。”他如是说,就像是自己用了千重纱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如此钻进牛角之末……”老乌龟原本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拍了拍秦敬的肩膀,那力道好大,秦敬也痛得嘶嘶出声。
老乌龟看见秦敬受痛,就呵呵地笑了,一副极高兴的模样,十足一个寻着好玩玩具的孩童。“懂得痛了,那还好些。我说,若是你日后觉得痛了,记得要放手做人,别要捏着疼痛过日子。”老乌龟调皮一说。又接着正色一说:“我本非好人,却做了你的好人,那你就好好地学着我的功夫,千万不要荒废了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做的好人。”
“前辈!”秦敬不认同这老乌龟前辈所说,这前辈定是个好人!他何妨不大方承认呢?方想反驳去,那口张开一半,却感到腋下一痛,张开一半的口就出了一声:“啊!”的喊痛声。
原是此时,老乌龟的手却由他肩上直往咯吱窝穿去,把秦敬整个人架起来,拇指弯曲成尖锥,直压去这人腋窝上一双同位穴,一取极泉,直通心府。二取肩商,柱塞小肠经。两者之下,寻常人立刻运气不得,只能用外功挣脱。
秦敬通晓穴位要害,自然明白当中奥妙,便使了一招直掌的‘双龙出海’要重击老乌龟的肩井双穴,震得其放开双手。
谁知,他的手掌还未及老乌龟身畔一寸,那老乌龟已快快反手来,捏去了他的背门肺腧穴,如此便彻底地锁住了对手双臂的动作,迫使对手双手只能往后挠去。“这是第一招,开山裂石,明为阻之运气,实乃取其肩胛所处,再以断敌双手……”
秦敬这人被老乌龟锁住后背肩胛,被迫伸手去夺老乌龟一手,为了脱身,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捏着老乌龟的腕关节。
怎料这老乌龟的双手竟似那鳗鱼滑溜,吱溜一下脱出秦敬的掌制,乃顺其手臂滑至他肘间关节,正要错去,却忽而收了力劲,只是锁住了秦敬的关节。
“这是第二招,顺势而生。”他的双手被锁,自然要用脚,秦敬就提腿以膝关节,直取老乌龟耻骨大穴。老乌龟一缩腰,一手要擒拿去这人的膝关节,实际发力的却是外一手,取了秦敬的盘骨位置。
秦敬自然发觉这两手,便想着要怎么破,怎算计也以拉开距离为妙,他便嗖地去手老乌**顶,老乌龟却也不避,任由秦敬以其头顶借力,一跃到半空,两人交错交错间。呆子一脚已经被老乌龟取去了,咔嚓一身,脱臼的正好是脚腕。
老乌龟乃是以比试的方式教导秦敬,不难想像,阿芙出现之前,两人在这密闭空间已经过了好多招,难为秦敬脸上一点疲倦之色也没有,不知是因为药酒的功效,还是得逢绝妙武艺,兴奋而不觉得疲倦。这疼痛,当然也是小事了。
可是这人倒地的模样真不算是还看,便引得老乌龟一阵笑。“啧啧,婆妈后生……还行么?这只是第三招而已。”
“行!”秦敬动手,想要自己接过脚踝上的关节,一手触到那儿,可不是说笑了,疼痛到极了,他便迟了一下下手去。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招呼:“哥哥,哥哥你们怎么睡着了?”那正是步如风。
原是那两人练得紧,竟没有发觉外间有人来了,老乌龟快快啐了一口口水,在手中化成冰针几根,自门下缝隙吹了出去。咻咻声还未被来人发觉,外间睡着的霸刀弟子就脱了冰魄夺魂针的迷魂。
外间那些被冰魄夺魂针迷住的人,听见招呼,却能啥事都没有,忽地直起身来,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生睡着的了。那一个个挠头骚脑的,想不明白,仿佛还在梦中。
只有一人懂得回以那招呼说:“诶……咱们怎生都睡了?弟弟你来了。”
这样一来,两人是否就消停呢?方才看着秦敬疼痛倒地,老乌龟也不曾好心让他消停,现下更不会!便是几步上前,给这人‘咔嚓’地一下接上了脚关节,秦敬痛得大汗直流,也不能喊一句。此时外间传来谈话,老乌龟的第四招也发了……
“是啊,给哥哥送饭来了,今儿宴席剩下很多酒菜,师父本来备了三天的酒席,怎知生了那样的事情,那些江湖人怎还有面皮留在这白吃,早走了,剩下的酒肉,兄弟们分了罢。”步如风端出盘子来,一阵肉香诱人。
“咱这个哥哥,也劳烦得弟弟你照料了。”回答步如风的汉子语气里带敬,这兄弟不像是寻常兄弟,想必是因为弟弟的武学修为高于哥哥,在庄中排名高些的缘故,可那弟弟对哥哥却是极热情的。
“哥哥,还有几位大哥们,快吃吧,热肉冷酒,正是好啊。”这声落下,那些人就哄而上了,一阵哄笑谈话,盖过了好些声音。
大家都吃着这香肉,谁人也没有注意到囚室内,秦敬和老乌龟两人仍在过招,那些人吃着酒食的时间,秦敬身上的关节,几乎都被错了一遍,尽管浑身疼痛,咬着牙不发一声,老乌龟自然也是忍着笑意,却也不发一语,只是用打斗来教招式,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步如风的耳朵甚灵,却非听见囚室里处有什么动静,反而觉得那过于安静了,只说:“哥哥,你们睡着这许久,不见那囚房的两人声动么?”
“诶呀。”老乌龟立刻发出声来。“好香的酒啊,肉啊,能给老乞丐我来一口……”
“老乞丐,你不要往我身上蹭。”秦敬此时倒不呆了配合老乌龟一句,声音倒没跟着疼痛失了音准。
“你看,那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步如风的哥哥说道。“这儿铜墙铁壁,除了那用着百斤寒铁锁锁住的铁门,并无其他通道,他们就算是会打地道,也逃不出去。”
步如风再三看了牢门,却也不觉得有哪里能挑得出刺头,这会儿也专心跟大家喝酒吃肉。老乌龟方吁了一口气,又吐了吐舌头,神态极其调皮。乘着外面喧闹的声响,这顽童似的老者,还凑过来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呆子秦敬,你可记得刚才的招式了?”
“共十八式,我记得的。”秦敬点头,他刚被错了骨节,才刚接上,正是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声音也不必刻意降低。
“好了,那你就试着抠那些石头出来吧。”老乌龟小心步到墙壁那边去,用手指叩了叩隔着阿芙和秦敬的那堵墙。
“可是,我不是该练习一下么?何况外面的人醒着呢。”秦敬有点不可思议了。
“啧啧。这功夫就是要对着石墙静悄悄来练成的,搬石头才可以练得你的手指带刚,静悄悄才可以使得你的手指带柔。”
老乌龟这一说话,又忍不住激动起来,越发大声了去,忽而惊觉,也须得给自己掌了一个小巴掌,才压得下那大嗓门:“刚柔并济,才可使得你的八卦洞玄错骨手,使起来管用。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