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暖阁，就又回到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屋中摆设一应如前，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岚若解下刀，想要放下，却在最后一刻停住。放不下来。因为心静不下来。就像平静的湖面下有了一处漏洞，不光不能静下来，还有干涸的危机。
他好像定住了，就这么怔怔地拿刀站着，将放不放。一天过去，他还是没有做出决定，眼中已是满布血丝。
门“吱”一声打开了，有人不请自来。
“你还会不舍吗？哥哥。”尤丽的神情并不如话语那般冷硬，有幽怨，也有疼惜。为什么天才总是会做出最艰难的选择，就像扑火的飞蛾。
“我已经做出选择。或者，那只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岚若终于松手，黑刀脱落，轻轻砸在木质的刀架上，发出“笃”的一声。
声音引动尤丽的视线，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发出叹息：“我们成你的累赘了。”
语言是有其力量的，锋利时可以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尤丽不知道岚若是否能感受到它的锋锐，自己却已经深受其害。谁想成为累赘？可事实如此。
他们跟不上岚若的脚步，为了自保，不得不走上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是我太自私。可是，我……”他不是没有试过说服自己以家人为重，可是做不到。每一次，他都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是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惧。就好像走在钢丝绳上一样，脚下是万丈悬崖，只有那细细的一根是他得以前行、得以超脱的依仗。跌落下去并不会死掉，却再也没有超脱的希望。
万劫不复，也许……也只能如此了。
“人皆自私，人人如此。”尤丽说道。不是安慰。她想要安慰哥哥，说出口的却只有事实。
即便是事实，也有着安慰的作用。岚若感到惊讶：“你不是来劝说的吗？”
“我改主意了。”她来此并非个人意愿，并且不单单是劝说，还有威胁。但她突然想明白了：“也许是因为没用。我的哥哥不是普通人。算了，再会吧。如果还能再会的话。”
岚若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注视着妹妹走远，飞出视线。
世界再次安静下来，犹豫也再次涌上心头。
“阁下就是晖元君？”刚一见面，智玄就直接发问。晖元君的存在非常重要，智玄在晖元君辅一被捕后就开始从各方面了解其个人信息，名字自然不在话下，那根本就是晖元君时时挂在嘴边的东西。
“你就是佛子？”晖元君报以同样的问候，看样子，他对智玄的好奇比智玄对他的好奇更甚。
“是，佛子是世人对我的厚爱，我的法号叫智玄。”智玄于是答道，暂时先不急于询问对方的底细。
“嗯，天资绝顶，气度更是不凡。“佛子”二字不算夸大，受得起。”
“过奖了。”智玄微微颔首，问道：“至于阁下。阁下此行是为了小米吗？”
智玄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有些冰冷。熟悉她的人就会明白她已经蓄势待发。
晖元君问：“果然不可一世。所以你也是顺水推舟，你有信心控制住我？”
智玄轻声作答：“没有信心，只是一搏。”
晖元君哂笑，“出家人不戒赌吗？”
智玄依旧淡然，“戒律是辅助，不是束缚。迫不得已的时候，赌博也是一种选择。”
在旁人看来，这只不过是有些针锋相对的谈话，实质上，他们不光以言语交锋压迫对方气势，同时也已在意识层面展开交战。晖元君放出一缕意念分神向智玄身旁的小女孩侵袭，智玄则撑起一面大墙挡住了攻击。
在莜莜的感官中就仿佛有一柄大锤正正地砸在了眉心之上，她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同时摔倒。好在身旁有痴画及时扶住了她。
众人听到莜莜的痛嘶，这才醒悟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在他们理解不了的领域里。
“我就说么，怎么会有人这么蠢，竟然在风头上作乱。原来是装疯卖傻深入虎穴。”醒悟的不止凌可儿一个，大家纷纷出言喝骂，直道老尸奸诈狡猾丧心病狂。
晖元君一概不予理会，继续开口与智玄交锋，“我奈何不了她，你也奈何不了我。”
“传说晖元君魂可死而身不灭，也许只是我的境界还不够。”
智玄从来没有见过晖元君，却也多少了解过一些有关晖元君的神鬼奇谈。其中最为确凿的一点便是其体质的特殊性。既然魂可死，那么其意志也必然有所破绽。只可惜，智玄一试之下竟没发觉任何端倪。
“哦？想不到本君被镇压这么久，世间还有本君的事迹流传。真是令人唏嘘啊。”多么令人唏嘘的传奇？他当然没有忘记，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所引动的感情却有着别开生面的力量，让他沉迷，甚至是癫狂：“‘魂可死而身不灭’，嘿！世间万物皆是从无到有，由生到灭，为何偏偏我是不朽？偏偏的偏偏，身不能随魂而灭，让我永世在生生死死、不生不死之中沉沦。好累，好空虚，好孤独……”
晖元君面上神情一瞬百变，丰富而又破碎。直到莜莜开口，一切戛然而止，“你活的这么苦，为什么还要折磨别人呢？院长说人的本能就是追寻快乐，所以要为善，因为恶只会滋生恶，迫害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折磨自己，让痛苦无限循环下去。”
“院长？”晖元君一时没反应过来院长就是指智玄，愣了一下才满含不屑地朝向智玄，笑道：“恶只会滋生恶？这我同意。可为恶就不能让人快乐吗？这我不同意。我可就指这个活了。”
“所以你才会这么可怜。”莜莜紧握小拳头，看着晖元君认真地说道。
“嘿！你懂什么。你当我没行过善吗？治病救人慈济世，惩恶扬善显威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本座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可惜好景总不长。为善者诸多顾忌，畏首畏尾；为恶者却是百无禁忌，信马由缰。说什么仁者无敌正义必胜，到头来还不是强生弱死胜者为王。
什么‘魂可死而身不灭’？我本开天辟地舍身明王，内练不秽不垢之魂，外藏不死不灭之身，就因为误信善言，甘愿做割肉之羊，这才被那鹰犬所害，堕入幽冥沉沦黄泉，人不人鬼不鬼。”
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谈不上可歌可泣，却也多少另人动容。在场之人不由地对晖元君有所改观。
但作为受害人的紫儿却绝不会做此想，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怒火，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你既为奸人所害，便应深知被害之苦。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找其报仇，反而迫害其他弱小。不光如此，还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理所应当的嘴脸。
难道你欺凌别人就是天经地义，别人欺侮你却是苍天无眼吗？”
“哼！”晖元君别过头去，他总是感到厌倦，尤其是对于那些他瞧不上的人。转向智玄道：“我非得跟他们理论吗？”
智玄躬身致歉，挥手制止其他人对晖元君的盘问，“抱歉，大家只是关心则乱，还请阁下谅解。既然阁下已然来此，不妨也与我方谈谈交易。你为他人奔走，想也是为了利益。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满足，还不用大伤和气。”
说罢，挥手解去了晖元君身上的绳索。他断了一臂，还有岚若施加在身上的封印，因此可以适当地解禁，以表达自己谈判的诚意。
“哦？”晖元君惊讶了，一面替自己接上断臂，一面疑惑道：“时代还真是变了，和尚也学会做买卖了？”
也不知是尸族本身特殊，还是单只晖元君比较特殊，即便元力遭到封印，断臂依旧缓缓开始恢复，很快便仿佛没有断过一样。
“妥协是欲望的本能，和尚也有欲望，我的欲望更强烈些。阁下既然是尸族始祖，想必有能力阻止这场浩劫。智玄想要救人，也愿意付出代价。”智玄面色平静。
晖元君看到的却不是平静，玩味着其中的曲折，调笑道：“任何代价？”
这显然不光是在调戏智玄，更是在挑衅刚刚围攻他的众人。群情自然耸动，终是按捺住了。
智玄摇头，“救人只是我的欲望，代价也只能由我自己承担。”
“那就爱莫能助了。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目的就是她。所以要么把她给我，要么杀了我。而且没有她，我也没有能力控制尸疫。这一点，你应该也能理解。”不死尸族之所以能控制尸疫，靠的就是其玄妙的血脉。晖元君并没有说谎，但他的条件却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尤其当莜莜改名成为“小米”之后。
“你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自己的原身，如果我能找到你的原身，并解除上面的封印……”智玄曾听墨云天讲过帝陨龙尊的事情，因此对晖元君的状况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那我甘愿奉你为主！”晖元君抢道，然而话锋一转：“可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没有这种可能。你要达到那个层次至少还要一万年时间，我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等。”
谈判失败了。如晖元君所说，智玄没有解放其原身的能力，而且他本就是个以恶为乐的人，终点未必是他的追求，追求之路上的血腥才是。
晖元君遭到镇压，事情却没有因此平息——谈判的内容泄露到了网上。战争真的开始了，而且有了一个确切的目标。
“交出小米，打倒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