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华明寺的钟声响起，如一道道涟漪，荡过山崖，入了林，惊醒树枝飒飒。
莫离望着楚恒眼中的光亮，浅浅笑了笑。
“公子恒极似我一位故人。”
“是么？”楚恒凤目里笑意深重，“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莫离歪着头：“和公子一样，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陆言插嘴道：“心上人？”
莫离没接话，楚恒眼底光亮一黯：“在下何德何能，如何担得起这‘最好’两字。”
莫离眨了眨眼：“反正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她眉梢一扬，悄声道：“比他好。”边说眼角向陆言方向一挑。
楚恒低笑，轻声咳了咳。
陆言凑近：“你们在说什么？”
莫离转身朝林外走：“言六公子，九根花已帮你寻到，我先走了。”
女子挥了挥衣袖，步伐轻盈，不曾回头。
楚恒迈步欲跟上，踟躇了一番，立在原地没动。
陆言皱了皱眉，开口道：“你真的不要我道谢么？”
女子背影如清竹：“欠着吧，说不准哪天，我会向你讨要。”
“唉，你慢点走。”陆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请你去喝酒怎样？”
莫离回头看了他一眼：“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想，我们没什么共同话题。”
“那可不一定。”有几缕光从林外射进来，幽幽照在前来的陆言脸上，男子琥珀色瞳孔里光影翻转，有些迷离的梦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说呢？”
他高莫离大半个头，此刻含笑看着她，翘起的唇角似是携着暖阳，不可方物。
莫离却转回头，继续朝前走：“我回去考虑考虑。。。。。。”
陆言一愣，平生第一次，他发出邀请，有人如此不给面子。
楚恒忍不住一声低笑，陆言瞪了他一眼，眸色微恼。
草丛间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近了，已经接近林子边缘的莫离脚下一顿。
她低头朝脚边看了眼，那赤练蛇咬着她的衣角，模样有些可爱。
莫离扯了扯衣袍，那蛇眼巴巴地瞅着她，没有松口。那望着她的眼珠里好似起了思慕。
莫离不禁一抖，无奈地扶了扶额。
石室内，贺明兴奋道：“我的赤练是不是思春呢？”
他摸着下巴：“赤练对我这个主人都爱理不理，这会居然主动粘着离箫不放，原来它对雌地才有兴趣。”
流沙冷冷瞥了他一眼。贺迟摇头道：“那为何不见它粘着你的侍女？”
贺明似恍然明白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的赤练要求这么高，它喜欢美女。”
贺迟无奈地看向自己这位哥哥，也学着自家主子一样不再多发一言。
“咦。。。。。。”林内楚恒轻轻一声，陆言凑过头去一看，惊呼道：“这蛇头上居然长了两个角。”
赤练不屑地看他一眼，用那两个角拱了拱莫离的腿。
触感袭来，莫离心里难得地没有排斥，反而觉得有几分亲切。
她认真看了赤练几眼，推测道：“它不是蛇，是小龙。”
赤练听了这话，兴奋地往她身上爬，那滴溜溜的眼珠子里喜出望外，好似终于得到认同。
“龙？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见过这么窝囊的龙么？”陆言否定道，眼睛微眯。
莫离反驳道：“难道你还见过真龙不成？它还小，等它长大了，自然能兴云作雨，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赤练又用角触了触莫离的手背，好似特别高兴。
陆言仔细看着她的脸，稍后头偏向一边：“我不和你争。。。。。。”
“这就对了。”莫离有些意外，打量了他好几眼，也没继续和他作对，有些欣慰道：“男子就该让着女子些。若老这么斤斤计较，很难娶到媳妇。”
楚恒又是一声轻笑，陆言神情严肃道：“笑话，我会娶不到媳妇？”
莫离点点头，郑重道：“不可否认，你长地好，定有女子因美色而钟情你。可人与人的相处还是要靠性子，你就算娶了媳妇，若还是这个德性，生活一定会不开心。”
“你以为是个女子都敢和我争论？”陆言揉了揉眉心，这世上敢这么和他争的女子，除了眼前这人，就只有一个。
莫离心道：还不是以权压人，有什么可骄傲地。又听陆言道：“不过，你的这句话，我很开心？”
莫离纳闷：哪句？是说他长得好，这句？原来注重自己皮相的男子也并非那祸水一人。
楚恒好似读懂了她的疑惑，在她耳边低声道：“后一句。”
莫离一怔，陆言没看她，淡淡道：“你放心，我若真是娶了我心爱的人，自然会处处让着她，我一定会让她开心，她开心，我也开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放心？我有不放心么？你们开不开心，关我何事？莫离暗自白他一眼，转身拿手指碰了碰赤练的角：“小龙啊，我得走了，你快回去。”
赤练缠着她的腿，不松不放。
莫离朝身后林内看了一眼，淡淡道：“我不晓得是谁把你从南边带到这北地。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回家去，在这里，你一个，还是太孤单了。”
赤练望着她，眼神湿漉漉。
莫离心头莫名一软：“你莫不是想跟着我？”
赤练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莫离道：“这可不行，我不懂如何照顾你。”
赤练又朝上爬了爬，莫里忍不住哆嗦。
“这样吧，我总要回家，你从这往南走，哪个山谷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还有一只大白雕守着，那便是我家到了。总有一天，我会回去，你便在家等我吧。”
赤练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朝她叩了叩头，便朝林内游去。
莫离回到碧云轩时，太阳正从西边往下落。
院门口立着一位男子，暮色斜阳中，光是一个背影，竟让人想到俊彩星驰。
莫离脚步一顿，听见小芙的声音隔着紧闭的院门传了出来。
“公子远，我们和你又不熟，就不请你进来了。”
宁远也不生气：“小芙姑娘，远可曾得罪姑娘？”
小芙的声音不阴不阳：“得罪？你没得罪我，但是，却比得罪我更让人气愤。”
“姑娘对远有成见，看来，远今日是进不了门的。”莫离看不见宁远表情，远远瞧去，他好似怀中抱有东西。
“我姐姐不是说凡是有你的地方，她就避开。如今她离你远远地，你怎么就凑上门来？”唐芙隔着门，风凉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翻脸无情，着实让人讨厌。”
“我可不臭。”小七的声音，莫离听闻不由一笑。
门里头唐芙讨好道：“我没说你，即便天下乌鸦全是黑地，你却是例外。”
小七不再吱声。
莫离心头好笑，即便是例外，那还不是乌鸦么？小七终是被绕进去了。
唐芙有些不耐烦：“公子远，您是尊大佛，我们这庙小，容不下。您趁早回吧。”
立在门口的宁远没动。
碧云轩临湖风大，莫离也没动，只远远看着他被吹凌乱的发。
隔了会，紫藤好像出了屋子，对唐芙道：“小芙，还是把门打开吧，公子远好歹也招待了我们几天。。。。。。”
只听唐芙反驳道：“你忘了，我们走时，姐姐可是付了好几万的银票。”
“这。。。。。。”紫藤思忖道：“离离应该快回来，我们还是将门打开。。。。。。”
“我姐姐武功高强，看着门没开，自然有法子进来。”唐芙的口气似是在嘱咐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紫藤你这性子也太软了，你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特好欺负。”
“我最讨厌男人婆婆妈妈。。。。。。”唐芙继续道。
“我。。。。。。”紫藤喉间一哽，硬是咽下要说的话。
小芙这性子，呛起人来绝不口软。莫离想象着紫藤的表情，嘴角不由一弯。
那头，宁远不紧不慢道：“小芙姑娘，远的武功和你姐姐相比也不差，远若成心进来，这一道门又岂拦地住？罢了，既然那女人不在，在外面等和屋里等也没太大区别，远就不为难姑娘呢。”
话说地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莫离看着那人背影，墨玉眸子里含着几分说不出的异色，北有公子伦，万人仰望，南有公子远，独步江南，前者身为王侯，却超然物外，不染尘色，后者江湖草莽，不是王侯却胜似王侯，就算和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陆言相比，这祸水的矜贵和雍容也不输其下。
莫离摇摇头，也难怪盛青月偏偏钟情于他。
恰在此时，宁远转过身来，将她脸上的表情瞧了个清清楚楚。
探究，深思，从莫离脸上一闪而过。见宁远回望过来，她理了理被风扬起的纱裙，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宁远的神情里无丝毫尴尬，好似那夜莫离的决绝不曾发生过。他背着斜阳，淡淡道：“回来呢。”
莫离眸光微动，一脸淡漠，并未作答。她从湖边走来，步伐轻缓，宁远眸里异色闪过，女子身后湖水碧澄，她悠然而来，似是神女凌波微步，千般婀娜，万般旖旎。
宁远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并未戴面纱，任这张倾国容颜曝于白日，不禁微微蹙了眉。
莫离走近他，越过他，好似根本没看见这站着人。那淡漠到近乎陌生的目光令宁远胸口一闷。
擦肩之时，他豁然出手抓住莫离的手腕：“怎么，还在生气？”
莫离眉一扬，嘲讽道：“生气？公子远想多了。你我二人本就萍水相逢，有缘结伴走了一程路。这世间，情有深浅，缘有短长，如今这缘断了，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不是？”
她拂了拂手，示意宁远松开。
宁远乌黑的瞳孔深不见底，隐隐有波涛翻滚如海，他手一紧，加重了几分力气：“这缘分究竟断没断，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莫离眉头一皱，挣了挣，她越挣扎，这人越是用力。
她抬头看向宁远，忽而一笑，眼角含着讥诮：“你这是做什么？保持距离不是你想要的么？这会儿拉拉扯扯不怕人误会？”
“这天下有什么是我怕地，嗯？”宁远笑地平和，眸色却异常深。
莫离扭开头不看，只道：“想要保持距离的是你，如今找上门的也是你，你究竟在犯什么神经？”
宁远见她一脸懊恼，神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漠然，手微微松了松，轻声道：“我也不知晓那天哪根筋不对，你就当我脑袋被驴踢了。”
所以，这算是求和呢？莫低眼眸低垂，平静道：“我娘说，但凡今生能够相遇的人，都是前世夙愿所致，所以我要懂得珍惜，不要辜负这浮沉人世的遇见。我们相识六年，我深知你的来历神秘复杂，或许你最初接近我，还有某些不能言说的目的，可无论怎样，相逢便是有缘，我将你视为朋友，纳入我的天地，真心相待。可我也明白，我的这一方天地，虽纯净如琉璃，但它却异常脆弱，经不起风雨雷电。。。。。。”
宁远见她突然抬起头看着自己，那秋水凝眸里涌起一股倦意，心头莫名惶恐，打断道：“对不起。。。。。。”
他不愿听她下面的话，直觉等她说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便不是一道沟壑，而是茫茫沧海。
话被打断，莫离意外地看着宁远，她想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虽然用这来形容他俩不怎么合适，但却是一样的道理，她的琉璃天地没有塌，却还是裂了缝，那晚的公子远，终是伤害了这六年的情谊。
女子眸清却深静，她不说话，只是淡然地看向你。宁远心里无端觉出慌乱，可仍用玩味的口气道:“若不然，你也把我挂在城墙上？这样，能不能解了你的恨？”
莫离静静看着他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他那话虽漫不经心，半真半假，可眸色却甚为真挚。
见莫离仍不开口，他抿了抿唇道：“还是，你想我绑了自己，负荆请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