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日向晚,那一个低微的“嗯”声,似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引得莫离心间一颤。她余光瞥见院门敞开一道缝,缝里探出两个脑袋,恰是唐芙和小七。
莫离眼睑颤了颤,见唐芙朝她一扬眉,手握拳头舞了舞,那意思是不能就这么放过公子远。又见小七一脸木然,却伸手按低唐芙的脑袋,毫无表情的面孔冷静地朝二人方向探视过来。
莫离无语望天,漫天的残霞将她眸底染成一片金色。
宁远不动声色地注视她眸色的变化,理了理衣袖。一只鸟头从袖里伸出,滴溜溜的眼珠瞧见莫离,于是脖子一伸,轻轻在她手背啄了啄。
莫离头一低,便见小渊挣扎地朝她扑来,她眼里一喜,正欲伸手接它过来。可宁远一出手,便将它的脑袋按回袖子里。
莫离疑惑凝眉,宁远淡淡道:“你走地潇洒从容,却留下这小东西,我以为你是不想要它了。”
莫离扬眉道:“谁说我不要它,那日匆忙,我不过是忘了。”
“忘了?”宁远意味深长道:“忘了不正是说明不在乎么?既然你没将这小东西放在心上,好歹我也养了它些时日,不若我便继续养着。虽然这小东西口味叼又食量大,你给我的那几张银票正好凑用,养它应该够了。”
“我以为你此行的目的是送还小渊?”莫离似笑非笑,唇瓣含着嘲讽。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小东西虽然顽皮,但却忠心,由其对你这主子思念地紧。我本想着那会儿你生气忘了它,本是情有可原,回过头定会来接它。可几天就这么过了,你连个影儿都没有,想来它于你也不那么重要吧。”宁远垂下眸,清淡道:“也是,它不过是一头鹰,又怎么能和人比,由其还是上了心的人。你说是么?”
他声音虽轻,莫离还是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她这几日先是和公子伦出了趟城,昨夜才回,今日又去见了智圆,接着又帮燕怀寻药,没得片刻闲功夫,小渊虽非人,但作为一只鹰王,完全有能力自找吃食,自给自足,根本不用人操心。
见莫离不答话,宁远低垂的眸里情绪难明,他的口气比先前冷了两分。
“既然你没那么在意它,而我恰又生出几分兴趣,不如来和你打个商量,这鹰今后就我养着,反正红玉他们心疼它紧,好吃好喝伺候着,快赶上我这个主子了。”
“你这口气可不像是在与人商量。”莫离面含讥诮道:“我还当你真诚心实意来着,原来不过是顺便来道个歉啊。”
宁远抬眸深深看着她:“我当然是真心真意地想与你和好。可我说了半天,你也没吭一声。我想,你瞧不上我的道歉吧。”
莫离冷笑道:“倒是我小气了。。。。。。”
宁远的眸里霍然含了几缕笑意:“那你说说,究竟要我怎样才能将此事揭过?”
莫离看了他一眼:“你先松手。”
“你得答应我,松手后,你别再不理人。”宁远眉一挑。
“你何时学无赖呢?”莫离怒极反笑:“你也不怕这有违你那温文尔雅的名声。”
“我都不顾名声如此求和呢,你还不宽恕我?”
这还搭杆子上架了,莫离没好气道:“放手,我可没心情和你在这喝冷风。”
门“吱呀”一声从里拉开,紫藤立在门口,温笑道:“离离回来了。外面凉,快进来。”
他又看了眼宁远,温和道:“公子远既然来了,还请进屋说话吧。”
宁远眸深似海,目光定定落在那如三月春风的男子脸上,须臾,唇角扯起一枚笑:“那远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松开手,跟着莫离朝院内走去。
此院沿湖而建,一眼望去,碧波万顷,院墙一边又开着海棠,春风一拂,满园清香。
宁远眸光轻轻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观澜阁,与紫藤道:“如此好景,果然名不虚传。”
莫离不理他,径直进了屋。
紫藤道:“此处风景确实不错,不过公子远的离苑却仍胜过一筹。”
“哦?”宁远扬眉:“胜在何处?”
“离苑虽小,却内有乾坤。苑内的一草一木,怕是都有玄机。”紫藤面色平静,微微一笑:“与之相比,这碧云轩虽景色颇好,但少了一份匠心。”
宁远面色不变,却深瞳一缩,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匠心还需慧眼。紫藤君着实生了双好眼睛。”
“过奖。”紫藤伸出一只手,道了声:“请。”
宁远步入屋中,见莫离斜身靠在软塌上,女子阖着眼,倾城容颜上隐隐现出一分倦意。
他走近靠近软塌的那把椅子坐下,坐在对面的唐芙翻了个白眼。
宁远视而不见,温声与小七道:“七少近来可好?”
小七瞥了唐芙一眼,见她对这称呼不甚在意,颔首道:“多谢惦念,在下颇好。”
唐芙似很不满小七对宁远的和颜悦色,一把抓起他的衣袖道:“走,咱们去逛街。看到某个人,心里头就憋闷。”
紫藤端着热茶刚进屋,见二人施施然远去,朝宁远歉意道:“小芙姑娘性情耿直,说话若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他盛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宁远。
莫离睁开眼,端起另一杯便要作饮。
紫藤赶忙拦下,柔声道:“茶性凉,你身子不便不可饮。”
他从莫离手中取过杯子,眼里温柔如水:“你先歇着,我去煮一碗姜糖水。”
莫离想起早上突然来了月事,衣服染了红恰被紫藤瞧见,面色不由一红,道:“不用,我没那么娇弱。”
紫藤正色看着她:“你身子再好也是女儿家。不然将来有的罪受。”
莫离觉得两耳微烫,不由瞪了他一眼。
女子双颊飞烟,面若桃花,这一瞪眼,那秋水般的眸子里竟现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紫藤心头一颤,眼里更是柔情如水,他起身道:“你等着,一会儿便好。”
莫离又瞪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接,紫藤心头一软,不由道:“听话,好好歇着。”
语音里是十成十的宠溺,听在宁远耳里好似老夫老妻般的熟稔,他垂下眼,那深渊似的双眸里瞧不见光明。
紫藤说完后,便去了厨房。一时,屋里出奇的平静。
莫离回过头,心想,这祸水进了屋,这会怎吭都不吭一声。
恰在此时,小渊从宁远衣袖里挣了出来,跳到软塌前的几案上,伸了伸脖子,神气地踱着步。
莫离伸出手,小渊自觉地飞入她的掌心。
她掂了掂,看着小渊道:“重了。”
她凝眉问宁远:“你们都喂了它些什么,这样重下去,怎飞的起来?”
“飞不起来,我便一直养着。”宁远淡淡道。
莫离皱了皱好看的眉:“飞不起来那和鸡有何区别小渊若是被你养,迟早得养残。”
“那可不见得。”宁远反驳道:“若是你不信,我便养给你看看,你可随时过来监督。”
莫离横眼看他:“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死心。绕着弯要让我将小渊给你。”
宁远低低笑道:“你瞧出来呢?”
莫离哼了声:“狡诈。”
“不生气了,嗯?”宁远凑近,看着她的眼睛道。
两人一拳之距,莫离心里不由慌乱,那人眸光锁着她,她一动也不能动,于是闭目道:“好说歹说都是你,你究竟想怎样?”
宁远轻笑道:“不怎样,还和眼前一样。”
温温热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莫离禁不住向后退了退。
这一退,宁远便将她禁锢在双手形成的半圆间。
小渊趁此又飞到几上,滴溜溜的眼珠望着两人。
莫离伸手推了推宁远:“离远点。”
宁远不退反进,轻声道:“够远了。”
莫离脸孔一热,恼怒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宁远眉一扬:“这就怕了?”
莫离瞪着他,宁远丝毫不退缩。
秋水明眸对着墨色深渊,两人的瞳孔能清楚的瞧见对方的眸色。
那人双眸里似含有千钧力量,拽的人心直往下坠。
宁远静静地瞧着她眼里隐现的慌乱,渐渐勾起了唇角。
莫离豁然伸出手,覆盖在他眼上,心头终于松了松。
宁远亦是伸手覆在她手上,低声问:“怎么这么凉?”
莫离手一缩,那人双手握着她手,道:“我给你暖暖。”
莫离盯着他:“你今天这是唱哪出呢?”
宁远将她手按在自己胸口,柔声一笑:“没看出来么?我这是在补偿。”
一只白鸽从敞开的窗里飞了进来,停在了莫离肩上。
宁远眼里隐有一缕光划过,他松开手,退后坐回椅上:“还不原谅我么?”
莫离懒懒道:“算了,下不为例。”
她从白鸽脚边解下竹筒,取出里边的信,一目十行,脸色忽然一变。
紫藤端着姜糖水进来,看见她有些发白的面色,赶忙道:“怎么了?不舒服?”
莫离就着碗,喝了几口,心口一暖,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她蓦然看向宁远道:“你姓宁,京都宁家可和你有几分干系?”
迎着那清静的明眸,宁远终是一笑:“我以为你不会问我的身份背景。”
他顿了顿道:“我非姓宁,宁远只是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