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照在湄水城东郊的草丛间,草叶间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草虫不时发出清鸣,一阵哭声由远及近,草虫顿时止住声息。
几个人走在荒草丛生的路上,其中一个边走边抹眼泪的人正是苏琦,他抑制不住亲眼看见生身父亲死去的悲痛,眼睛几乎都快哭肿了。
莫幽篁忍不住叹气道:“苏小公子,你能不能别哭这么大声?”他担心苏琦的哭声会引来贼人,眼下顾思悔与苏清弦都有伤在身,眼下这般光景,实在难以对付敌人。
顾思悔的手臂已经被包扎起来,他忍着疼痛望了眼苏琦,很是理解苏琦心中的悲痛,便低声对莫幽篁道:“随他吧。”莫幽篁无奈,只得点点头。
他们一行人打算前往龙隐山庄,碰碰运气是否能遇到言灵均,苏清弦走在最前面,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苏牧之临死之时,恰好瞥见苏琦从怀中取出来的玉佩,那块碧玉极为特别,上面画着一条盘旋飞舞的蛟龙,徜徉在群山之间,这个图案他曾在青妃陵中见过,那道墓门上刻着两个图案,彼此呼应,而苏牧之临死前也曾说过,这枚玉佩曾是一对,那么另外一枚会不会就是自己的那枚玉佩?
顾思悔见苏清弦微颦着眉,不知他在想什么,正巧苏清弦偏过头来,四目相视,他见顾思悔托着受伤的手臂,伤口还在微微朝外渗血,便关切问道:“伤口还疼吗?”
顾思悔摇摇头道:“没关系,不过是点小伤,倒是你刚才为了救我,差点又被打伤。”
苏清弦细细想来,这一路上从燕栖镇来湄水城,顾思悔跟着自己,受了许多苦头,但是他却从没抱怨过,想到此处,苏清弦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变得温柔起来。
顾思悔也感受到苏清弦的温情,他暗暗伸出手,轻轻握住苏清弦的指尖,在他的手掌中间轻轻挠了挠,苏清弦心头不由一阵微微酥痒,难为顾思悔能够很快从伤痛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的心头也微微松落。
莫幽篁见走在前面的苏清弦与顾思悔二人在清辉之下凝目相视,自有一种默契与融洽,自己倒显得多余,又看了看正在身边啼哭不休的苏琦,愈发觉得没劲儿,干脆把头扭到一旁。
顾思悔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师叔,我们可不可以不回上清门?”
苏清弦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明白过来,顾思悔已经把他的身世如实相告,看来他对掌门师兄的事很是介怀,不知如何再面对他,苏清弦想了想,反手握住顾思悔的手,轻声坚定道:“思悔,虽然我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但我相信,掌门师兄绝不会做出滥杀无辜之事。”
顾思悔想起这十八年来掌门凤九仪对自己的教导与爱护,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他点了点头道:“师叔,我也相信掌门,等我将来见到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清凉月辉中二人相视而笑,冷不防莫幽篁突然朝路旁细密草丛中,低声喝问:“躲在那边的人是谁?”
苏清弦心中微凛,难不成又遇上前来追捕的刺客,苏琦也止住哭声,努力瞪大肿得老高的眯眼朝漆黑一片的草丛中望去。
一时间四人皆屏息凝视,暗自都做好防备,但见草丛中冒出两个人影来,迎着月光走过来,待看清彼此的真面目,双方都是一惊。
苏琦指向其中一人,惊问道:“柳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二人正是柳辞婉与风青萤,柳辞婉见到他们四人,虽然形容狼狈,然而性命都得以保全,不由又惊又喜:“苏公子、顾公子,看到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清弦朝柳辞婉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那名女子身上,神色猛然一震,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却仍旧不敢相信,顾思悔也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名女子,伸手指着她:“你、你不是画上的那个人吗?”
柳辞婉与风青萤相顾而视,不知顾思悔意欲何指,风青萤含笑走上前,她的脚踝边有几只萤火虫在飞舞盘旋,仿佛是踏着碧幽微光的仙子,柔声问道:“你认得我?”
苏清弦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画卷,在月下展开,画上的女子凝眸低笑,眉眼居然与眼前的女子一模一样,众人皆十分惊讶。
风青萤的目光落在画卷下方的小字上,只读到一半,便忍不住滚下泪来,伸出指尖轻抚画上的女子,声音哽咽道:“我认得这是步月的字迹,这幅画定是他为我所画。”她抬头望向苏清弦,“步月他…还好吗?”
苏清弦心中震惊非常,想必这个女子所提到的人定是上清门开派祖师云步月,可是她怎么会认得祖师,要知道祖师云步月早已去世数百年,然而听这女子的语气竟然跟祖师颇为熟稔,苏清弦轻声道:“他是我上清门的开派祖师,早在数百年前便已仙逝。”
风青萤闻言,更是泪如雨下,柳辞婉见她如此伤心,便上前劝慰道:“故人已去,青妃勿要太过伤怀。”
苏清弦与顾思悔面面相觑,顾思悔试问道:“你究竟是谁?”
柳辞婉无意隐瞒,轻叹一声:“她正是前朝清平王的王妃风青萤,后人谥其为‘青妃’。”
话音刚落,苏琦惊得几乎跳脚,摇头道:“不可能,青妃可是数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又指向风青萤,“况且她看起来这么年轻,青妃纵然还活着,算来至少该有三百岁。”
风青萤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苏清弦见她面色为难,便宽慰道:“我们并非有意冒犯,等阁下愿意告诉我们时,再说不迟。”
苏琦见她们两个单薄女子,深夜来此荒郊,于是问道:“柳小姐,难不成你也要去龙隐山庄找言灵均?”
柳辞婉轻叹一声,点头道:“实不相瞒各位,我被家父囚禁在摇光阁,是我私自逃出来,眼下我无处可去,唯有龙隐山庄还算是一处躲避之地。”
众人闻言,没想到叶奔痕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够体谅柳辞婉内心的苦处,也不愿把叶奔痕的罪行归咎在她身上,顾思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同前往。”
柳辞婉与风青萤面露喜色,轻声道谢,众人便一同朝前走去。
苏琦见有女子同行,也不好意思再哭,柳辞婉见他泪痕犹在,便关心问道:“苏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苏琦望见柳辞婉无辜的眼神,不忍怪罪她,紧紧咬了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沉声道:“我爹他……被柳太守给杀死了,我……亲眼所见!”
柳辞婉大吃一惊,险些跌倒,以袖掩唇颤声道:“怎么会……我爹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然而转念想到,自己曾亲眼见到父亲亲自下令射杀他们四人,其冷酷无情实在令人震惊,当下黯然不语,垂首落泪。
苏琦见柳辞婉的脸颊上不住有泪珠滴落,忙劝道:“柳小姐,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柳辞婉举袖轻轻拭去泪水,低声道:“我明白,我也不知道爹爹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从前是个很善良的人,对每个人都很好。”说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阵夜风吹过来,掠过草丛叶尖,衣襟轻动,每个人都听见柳辞婉的低声诉说,都忍不住同情怜惜起她来。
正在这时,前方路上迎面一个人,步履匆匆奔跑过来,两方相对,彼此都站住不动。
顾思悔抢先喊道:“灵均,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来人正是言灵均,但见他大汗淋漓,还不时回头张望,喘着气道:“快走,后面有人追我。”
众人面面相觑,苏琦问道:“难道又是刺客?你竟然怕成这样?”
言灵均却露出一幅见了鬼似的表情,连汗都来不及擦,催促众人掉头道:“不是刺客,是我的叔父言青阳!”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道身影便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半空中落在众人身前,其轻功之高,如鬼如魅,令人难以捕捉。
顾思悔见到来人,忙屈膝行礼:“青阳长老。”苏清弦也朝他颔首致礼道:“青阳师兄。”
言青阳微微颔首,眼眸微露讶异之色,显然并没有想到竟然会遇见他们二人,苏清弦乃是掌门凤九仪的师弟,与自己同辈,他自然知晓,顾思悔不过是名普通弟子,又长居后山,因此他并不认得。
风青萤见来人一身深竹月色布衣,气质超然,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言青阳的脸庞上时,眼眸倏然一震,不动声色地朝后轻退两步,躲避在众人身后。
言青阳此番是为言灵均而来,自从他发现言灵均私自下山,便疑心他多半是为了给父母报仇,那么必定会来湄水城,因此他安排好门中事务后,便匆匆赶来湄水城,只是半路上山涝暴发,堵塞道路,因此耽搁行程。
言青阳见苏清弦也在此处,想必是受命于门中,便对他道:“苏师弟,倘若你们的事情办完,便随我一同回去。”
顾思悔与苏清弦闻言,相视一眼,苏清弦道:“青阳师兄,门中交代给我的事,我已经办完,但是眼下我们却不能走。”
言青阳瞥了言灵均一眼,想必多半与他有关,他略一沉吟,对众人道:“此处不便说话,不如去山庄稍歇,慢慢道来。”
苏清弦听言青阳言语中并没有决然要回去的意思,说不定可以请他帮忙,便对众人颔首示意,跟随言青阳一同返回龙隐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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