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经常做一个梦。
梦里,一辆车停在大雪之中,车前是猩红一片的血泊,血泊里躺着没了气息的我,在我身边摇晃着哀嚎着的是Anne。她穿的还算干净,但是脸上那副傻傻愣愣的神情却是我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的。我看见雪越来越大,把我僵硬的躯壳覆盖,像是被泥土掩埋的尸体,渐渐消失,杳无音讯。
多年来我常常被这个噩梦惊醒,它太过于真实了,好像我真的死去,我的灵魂好像真的就那么一点一点飞向天空,离开广袤而又寒冷的人间。我切实的感受到了我身体的轻盈与单薄,无法自在的游动。于是我看见了那呼啸着吹往西方的疾风,它用行动告诉我它意搭我一程。然后我的耳朵渐渐没了声音,没了Anne的嚎啕大哭,没了警车刺耳的长鸣。我的视线里全都是柔软的云彩和金色的星火,以及那温暖到让人想要小憩一下的纯白。
接着我真的就睡着了。
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又坠落下了人间。
我住在一个还算是繁华的二线城市长春。
这个城市虽不比北京或者上海一样到处都是林立高楼,不过那些到处分布着的矮矮的楼房,或是空阔的绿化,又或是挤满了小店的步行街。他们在看似的平静里挣扎,求救,攀夺着利益与更好的生活。可单纯些看来,这些还是很有风情的。
但这座城市也不仅仅有这些质朴。偶尔穿梭在浮絮云间的几栋高楼大厦,不论晴天下雨都一如既往地反射出一片铁锈味的金光。堆积在大街小巷的名牌精品店,惺惺作态地用高雅和奢侈作为理由,来掩饰它散发出的刺鼻恶心的铜臭和自以为是的不屑一顾。于是我想到了那些零落着铺撒在马路街道上的人们,他们漫无目的的游走,故作高傲的穿梭在各个奢侈品店里。然而却只能在高傲过后买支口红或是粉底,扬长而去。像是渺小的蝼蚁不自量力的装作巨蟒,一厢情愿作为金钱的奴隶,叩首膜拜。
不过幸好这几年长春发展还算是迅速,不少有才干的人踏入这个城市,带着他们对这个城市所谓的了解与期盼,怀揣一触即破的美好梦想兴奋地到来。他们期盼着传说中的安稳,幻想着人们口中的和善与热情,在遥远的祖国北方,如同寒冬中的梅花一般孤独而美丽到憔悴的活下去,紧握着那一纸泛黄起皱的蓝图,最后冷静地看透与抉择,选择接受与绝望,接着麻木地生存下去。
于是人们开始另谋生路。
于是开始有了不择手段。
人们为了生存,为了高人一等的生活而奋不顾身。突破道德的底线,撕裂本性里的善良,像是一个满身鲜血的屠夫去掠夺别人的利益。
甚至伤害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但是,有些情感却是毁坏了但弥补不了的。像是烧的通红的铁块灼伤了皮肤,像是利刃尖刀划伤的长长疤痕,无论你怎么掩盖和治疗,都是无法淡然和释怀的存在。接着开始变质,开始失去,甚至连追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远去。只剩下记忆里的大家在无所顾忌的酣畅淋漓。
所以大多数人终究还是被物质所鞭挞驱使的。
它虽然没有形体,但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有着无形的双手,将人们烂漫的梦境撕裂成零星的碎片,血淋淋的,毫不留情的,给你栓上沉重的枷锁,让你看清:你不在天堂,而是地狱。
因此我们的生活本是美妙绝伦的,但是当时间迅速飞逝,当黑暗迅速蔓延,当现实愈加清晰,当物质逼迫引诱,我们的生活,就会犹如铜铁一般随着光阴的逝去而一齐慢慢腐烂生锈。
城市每天清醒一次,我们每天迷失一次。
记得有位作家说:
在当今时代里,
我们大多数的思想是一种抄袭;
我们大多数的生活是一种模仿;
我们大多数的感情是一种廉价;
我们大多数的幸福是一种交换。
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晴朗,狂雨,飓风,闪电,暴雪,冰雹。在这个孤独的时代里,那些突然性的改变,比气候异常,还要难以猜测。
我们生活在一个想琢磨都捉摸不透的世界。而在这个愈来愈复杂的世界里,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勇往直前的冲刺。
滂沱的大雨在孤寂漫长的黑夜里歇斯里地的呼啸着,惨白的闪电刺破乌云的灰暗,狂躁的飓风吹断了交综复杂的细枝。那些晶莹剔透的雨滴一颗颗清亮分明,在凛冽的空气中,随意的飘洒着,显得那么洒脱,可又有着隐隐约约的落寞与萧条。像是死神的走廊里,一切都那么没有生机。
偶尔风大了些,雨水便也会扑打在那扇巨大的复古红木门上。
“一千两百万第一次,一千两百万第二次……”当喊道一千两百万第二次时,拍卖公司代表停顿了许久。
我和我的父亲正在参加一个古董拍卖会,是我父亲的同学邀请他来的。而此时此刻正在拍卖的是一个明代的青花瓷瓷碗,起价五百万,而我们,正是目前提出最高价的藏主。
我满意的仰起头,嘴角浮现起丝丝邪笑,对父亲说:“爸,这是最后一件藏品了,我想你应该想好了一会儿上台对这件瓷碗的致辞了吧?”
父亲冷静的点点头:“这个价钱应该是没人再往上叫了。”
我随手转了转卡地亚的戒指,说:“这就好,这就好。”
拍卖公司代表人环顾了一下,说出了最后的话:“一千二百万……第……”
“等一下!”一个沉厚的声音出现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随着众人的回头,我和父亲也去寻找着他。
我爸不禁睁大了双眼。
“我出三千万。”一个高大的身影树立在人群里,那个男人梳着Mosesdid的发型,穿着Hermès的男士西服套装,和一双GUCCI皮鞋。于是我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却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居然还有人出这么高的价钱。”父亲皱着眉毛自言自语。
“爸,别在意了,那个瓷碗本来也不值得咱们出更高的价格。”我对他摇摇头。
“这个碗还是很有收藏价值的。”父亲顿了顿,再次靠在了椅子上,“按这几年的趋势来看这个碗的升值空间也很大,可惜了没拿到。”
我点点头,眼睛回到了前方。在聚光灯明亮的照映下,那个男人脸上的模样,顿时清晰明亮了起来。脸部的轮廓立体而分明,硕大的双眼里涌动着深沉与冷静,挺拔的的鼻梁和精致的嘴巴充满了男人的气魄。在商业圈里,不是瘦小就是肥胖,平凡或是丑陋,这样帅气的老板倒是少见得很。
父亲突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低声说道:“这是……”
推开复古红木大门,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缓缓开来,又缓缓停下。管家Ben和菲佣女仆Kitty下车迎接我和父亲。
“这雨太大了,您可小心些别溅湿了衣服。”管家Ben给父亲撑起了伞,一直把他送进车里才收起。
车子又缓缓的开走了。
我看了看金表,上面显示的是二十点。“爸,已经八点了。”我提醒了一下。
“哦?是吗?好吧Ben,掉头去我们家最近的那栋别墅,顺便叫人帮忙去打扫一下。”父亲说。
“好的我这就打电话。”
在黑夜之中,看不见任何事物。然而,就是那手机闪烁的屏幕,点亮了无尽的黑暗。
“拍卖会结果怎样呀?”Anne给我发了条短信,这样说着。
“不怎么样。在古董拍卖会上,我们看中了一个起价为五百万元的明代青花瓷瓷碗,我们最终叫价一千二百万。但是就当马上成交的时候,却被一个穿着爱马仕西装套装的白痴年轻投资男士以三千万元的价钱收藏了那个瓷碗。”
“It'splty!”
“YES,butfortunatelyIamnotinterestedinantiques”
“???又跟我说英语!!!!”
“明明是你先说的。”
“我这不是装一下来符合你的气质嘛!”
我笑笑,回了过去:“我说我比较喜欢艺术。”
“哦?行为艺术?”
“是艺术品。Anne,能别总把你喜欢的东西套在我身上行吗?”
“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我和Anne,在静谧的空间下,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着。
“后天开学,明天你们几个别忘了和我去吃午餐,我都订好位置了,在桂林路新开的那家西餐厅,就是我上次给你们名片的那家。记得穿的得体点儿。”我发了一条群消息。
中国民间说过“阳光总在风雨后”,第二天的天空果然格外晴朗。深蓝色的天空悠闲的漂浮着几朵云彩,犹如被烈烈的阳光烤化了似的软绵绵地趴在柔顺的微风中,闷热的气流也烧动了原本安静的空气。如此温度,如此天气,让人汗流浃背,喘气粗厚。
“真是时光如梭,眼看马上就毕业了。”我切着牛扒,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诶呀,没事儿的,反正以后还可以联系嘛。”Anne不停的吸着摩卡咖啡,厚厚的留海挡住了她的脸。
“那是当然,不过不能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因为以后总会接触到不同的人,朋友也肯定就会越来越多。三年换一个环境,谁会顾及这些?几年之后,假如我们再像这样相聚起来,怎么可能还是聊的这样愉悦开心,满嘴话题?”我看往嘴里塞进一块的牛排,吞了下去。我嘴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却难受的很。
“嗯,当然。”Lily将她黑色的长直发撩到耳后,点点头平静地说着,“自然规律。”
“你们俩呀……”Anne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无奈的摇摇头,“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吗?整天这么抑郁的也不怕得病!”
这时,Eddie又端着一盘水果沙拉小跑过来。“你们说到哪里了?”
“你是与这家餐厅有仇还是怎么的?这么大一会儿你都去三次了,我估计这儿马上就要被你吃倒闭了,以你刚才吃下去的食物的重量,应该可以承载一头营养过剩的猛犸象或霸王龙了。”我翻了翻白眼。
“你说的这只是其中一点,最重要的是只要十五元,水果沙拉随便搭配随便吃啊!”Eddie还在兴奋中,“这多划算啊!”
“行了吧,赶紧坐下!没准在下一秒钟,服务生就会再去那一盘沙拉往你脸上撒去。”我盛了一块披萨,“还有个事情,现在都八月三十了,马上到Anne生日了,大家都准备准备。”
“是的先生!!”Eddie行了个军礼。
“Eddie,你以后能正常和我讲话吗?你干脆就地跳个舞好了。还有,你对我的称呼听起来太老了,下次换一个。”我继续翻着白眼。
Eddie傻笑了笑,丝毫没听懂我话中的意思,权当是笑话听了。
然而时间似乎真的就在我们的不以为然里飞逝去了。转眼间,我们跌跌撞撞已经走过了六年。我们的这次聚会结束了,又还有多少次聚会可以拥有呢?我自己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