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正在渐渐苏醒。那浅蓝色的天空上隐约浮现起几片云彩。东方的地平线那里露出了半个太阳,它耀眼的光芒撒在了这巨大的幕布之上。清晨的风有点冷嗖嗖的,但吹的人越来越精神。
不过今天,也注定着手忙脚乱。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繁忙不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同学之间都在分享着暑假经历,整理新学期的书籍和任务。老师则随便挑了几个班里高大威猛的男生,和她一起急急忙忙的收拾着教室,擦着边边角角的灰尘,规整好班里的花啊,草啊,还有一堆破旧的资料书。
然而,一个既十分糟糕又十分幸运的消息伴随着老师如公鸡般洪亮的嗓音传来——我们即将迎来小学最后的一个运动会。
下面顿时迎来了一片欢呼声与鼓掌声。
“真不明白,运动会哪里好了?”Eddie玩弄着他像白骨精一样的指甲。
“幼稚儿童千千万,咱们学校占一半。”我挑起眉毛无奈的摇摇头。
“嗯……”Eddie漫不经心的答着。
“对了Anne和Lily怎么还没回来”我突然想起来她们俩刚才出去了半天,到现在也没回来。
“卫生间吧应该?她俩上午不是一直在说上厕所上厕所吗?”
我想了想便起身去往洗手间走去。可我刚刚走到洗手间的门口,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鞋带松了。便弯下腰去绑鞋带。
然而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Anne和Lily两人正从洗手间里边甩着手上的水,边并肩的迎面走来。但是当她们两个看见我时,脸上的那份喜悦突然就消失了。只顾着用惊慌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我笑了笑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Anne的眼神四处漂泊,双手乱舞。
Lily握住了Anne的手,也笑了笑,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们这么久没回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你们出来了。”
“哎呀你总是这么麻烦自己!”Lily有些埋怨似的说着,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手挎住我的手臂,一手拉着惊慌失措的Anne,朝班级里走去,“你总是瞎操心,我们能出什么事!”
“这倒是。”我应付道。
Anne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是爱在我身边围着我转,叽叽喳喳说话的她今天突然一下子就疏远了不少。下了课就在那里一坐,捧着手机哪里也不去。平时笑的跟中了彩票似的今天也冷漠了不少。我要是和她聊天吧她也是爱答不理的,点点头,敷衍几句,就直愣愣的走开了。我问Lily她怎么了,Lily倒笑的很尴尬,摇着头说不知道。Eddie就更懵了。我也是嘴欠,硬是顺口问了他一句。结果Eddie就超级严肃的想了半天说:“她今天可能是便秘了。”
然而幸好,这种现象坚持的时间很短暂,它只到放学的时候便有了眉目。
我站在人群涌动的走廊,看见Lily迈着慢慢悠悠的步伐向我走来,将我拉进一旁无人的洗手间,用一种让我永生都无法忘怀的神情看着我,平平淡淡却又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你今天听见了吗?”
“什么?什么东西?”我皱皱眉,昂起头来看着她,“别再跟我拖沓了,说吧,Anne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又有谁……”
“你是怎么知道的?”Lily这听着好像是在问我,但却露出了一副嘲笑我的表情。
“你还不至于傻成这样吧?”
“那就好了,我不能告诉你她说什么,可是……”
“现在就你和我你用不着装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但是你别告诉别人。”Lily还是思量了半天,然后嘴角轻扬的笑了。她低着头朝我凑近,一边玩弄着手里的手机,一边淡然的轻声说道,“Anne今天又咬你舌根了,一年多了,她又这样了呢。”
一听这话,我虽然有些难受但还没什么愤怒。因为从小到大我们都是如此。可如今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在最后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什么乱子的。况且Anne的性格,没人挑拨,她是不会主动去说些什么。于是我问:“那她怎么说的?”
“现在也不早了,我刚才看大家都差不多走了。”Lily向后退去,僵硬的笑着,“晚上你给我回个电话吧,还能隐私些。”
我停留在原地,看着Lily说完后,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我的视野。
夜幕降临,我关上了灯,在庞大迷茫的黑暗里,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Lily的语气极其悠闲而平静,“你可终于给我打过来了,你要是再晚个三五分钟我就睡觉了。”
“你快说吧,我也没这闲工夫陪你玩。”
“Anne呀,”Lily还是那样阴阳怪调的,“她说你太拜金了,你有那么有钱,跟你不是一个层面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剩下的,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吧。”
“我从来就不心知肚明。你快点说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作为朋友我总要给她点最起码的隐私和尊严。她以前待见你还好说,我可以跟你讲她如何如何,可现在似乎不是那么方便了吧。我最多只能告诉你,我想其实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另一个人。”Lily顿了顿,然后字字清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她就是陈颖。”
“陈颖?”
这个女生说实话和我们并不是很熟,但是也不知道是哪位给她的优越感让她觉得和我们宛若挚友。
前几年,我记忆里的陈颖,只要遭遇了糟糕的事情,不情愿的事情,手足无措的事情,她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来到我们身边,让我们替她冲锋,和她淌烂泥。好似受惊了但速度又敏捷的兔子一样,躲到一张坚不可摧的巨大盾牌下。于是时间久了我们也只好跟她聊上几句来和睦关系。她总是有许多故事,总是夸夸其词的讲述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经历。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她不过是在编造罢了。但为了不与人为敌我们也只好陪她一起演戏。
可我们更清楚的是,她的话再怎么荒唐,她的本质终究是平凡的。只不过一直被无视轻蔑而带来了自卑。她可能仅仅想找到一种存在感而已。因此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过她会插入进我们的友谊。
“Noble?Noble?”Lily轻声叫着我,让我从沉思里惊醒。
“嗯?”
“现在我就简单和你说了吧,不论她怎么说你的,当务之急是陈颖已经开始融入我们的生活了。”Lily叹了叹气,“她就坐在Anne前面,而且也不知道那个女的给Anne什么好处,现在Anne就听她一个人的。”
“嗯……”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Lily问我
我轻轻抬头,凝望死寂而漆黑的夜空,平静地说:“我想过完这次运动会再说。”
这么多年的相处,让我对Lily与Anne了如指掌,她们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甚至比她们的父母还要心知肚明。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我都清楚得很。
可讽刺的是亲人也会成为仇人。
其实从那年Lily和我说“你好”的瞬间开始,我们就注定走上的是一条曲折的路途。我原本平淡而小小幸福的日子也因此变得翻天覆地。
我以前是一个极其孤独而胆小的孩子。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不是没人和我玩是我不爱交朋友,不敢交朋友。大人们都说我“老实”,可我知道这个词语夸奖的有多么无可奈何。对于熟悉的人还好,可是对于陌生人我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胆小。曾经我的幼儿园老师还一度以为我有自闭症。其实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可能是怕出丑,又或是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人家笑话。总之就是做什么都缩头缩尾的,能躲就躲,于是就这样我一个人孤僻的度过了那么多年。我的人生里只有家庭和外人,我的精神世界只有父母的关怀,老师的慰问和动画片里的故事。直到上了小学我才勉强大胆了些,但一年级时,我却还是没有朋友,连班级里的人名我都叫不全。那时我和Anne与Lily也是如此。虽然在一个班级但我却不知道有这俩人。对于Lily唯一的印象就是她坐在我斜桌,非要往我书上乱涂乱画的事情。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她们已经是好朋友了。Anne后来和我讲过,她们两家的长辈认识,才把她们俩一起送进了这所学校。但她俩也是有缘分,误打误撞的在小学里认识了对方,从此,像是许多女生的友情一样开始形影不离。直到后来两人不知为什么而发生矛盾,Anne打了Lily一巴掌,两人这才彻底分了开来。
这对我来说,既是好事更是我新生命的开始。二年级时的那个秋天我和Anne做了同桌,我永远忘记不了Anne主动冲我打招呼时的神情。
“hi!”Anne坐在我旁边,微微侧头,冲着我浅浅的笑了。有点羞涩,但却是盛满了热情。我闻到她了厚厚头发里所散发出来的香气,那种干净而温柔的香气。她的脸圆圆的,眼镜小小的,看起来有点神似樱桃小丸子。稚嫩而可爱。
于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便相偎在一起了。从那时开始我感到了每一天,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充实,我甚至曾经认为她就是平行时空而来的另一个我自己。我放下了我的所有,我的尊严和孤傲,只为尽力逗Anne开心,因为只要Anne开心了我就是幸福的。如此单纯,也因此单纯才剩下的只有快乐。
但好景不长,直到Anne把Lily带到我身边并向我介绍的时候,一切似乎就开始变质了。
Lily的出现让Anne百般喜欢。也不知道Lily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像吸毒的人一样对Lily无条件的依赖和服从。Lily甚至误导Anne和她一起挤兑我,连起手来想方设法把我赶出她们的世界。我直到今天都会想起来Lily看我时的眼神,很可怕,不像是她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神色。那双眉目里全都是嫉妒,全都是胜利者的优越感。我不知道那双让我后怕的眼神背后到底经历了如何的故事,可我知道,Lily和过去的我一样,只是太害怕孤独了而已。
然而我那时没经历过这些,单纯的很,总是不相信曾经那么好的朋友如今为什么就变了个样子?好不容易得来的,这辈子头一个好朋友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想不通。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明白。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以失去。
所有人都在羡慕我和Anne的友谊,凭什么要让一个心里有缺陷的人破坏?
因此我只好去不顾一切的抢夺。不仅是Anne,更是我的尊严。
于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矛盾也愈加清晰,我们不再单纯的争一个Anne。
Lily逐渐发现,她跟我争夺了这么多年,不仅没争得过我,而且自己其实是一无所有的。在外人眼里我和Anne还是好的不得了,我有钱有势,Anne人缘好受老师喜欢。而对于Lily来说,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家庭不好,长得不那么惊艳,性格也不那么开朗,就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是用钱才换回来的。
于是我们三个便有了冷静之后的不甘,不甘了便有了嫉妒,有了嫉妒就有了仇恨和背叛。
接下来的那几年里才是我们三个最最不好过得日子。互相算计,勾心斗角,想方设法摧毁掉对方或者是从对方身上谋利。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很多不属于我这个年龄应该拥有的隐晦提前到来了,然后不幸地降临在我的身上。而但更加讽刺的是,我们表面上看起来却还和以往一样关系密切。就这样跌跌撞撞,我们若即若离了很多年,但最后还是原谅了彼此。
而我对于Lily的仇恨也在漫长岁月的消度里渐渐平淡了,于是这么多年的撕扯便被赋予上了另外一种叫做磨合的定义。这也就让我死活不放弃Anne的心有了理解。在我们冷静下来的这半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既然留下来这段情感很难我却还要这么奋不顾身?我又不喜欢她。于是岁月给了我答案。原来在这么多年的碰撞里我们早已离不开对方。这是一种难以言喻又很贱的情感,明明彼此都打的遍体鳞伤可还是会一言不发又若无其事的相拥,似乎斗了这么多年,我们就只剩下了彼此,我们也只了解彼此。我们因为相逢而有了喜欢,因为喜欢而害怕失去,因为害怕而有了嫉妒,然后便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仇恨归根结底又是越集越浓的情深。有了爱就有了心疼,然后便有了我们这种难舍难分的情愫。因此每当我看见Anne,都会觉得很幸福很幸福。会想无条件的迁就她原谅她,会想拼了命的保护她,不舍的让她受折磨。因为我其实知道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而已。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也没有睡着,只好披着一张毛毯,轻坐在床沿边,我知道我又失眠了。想想上次因为Anne失眠,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呢。我看见那冰冷的月光穿透了黑夜与玻璃,投射在水晶吊灯之上,将那浓浓的一抹银光,凸显的那么萧瑟而尖锐。我陷入了漫长的沉思。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迷茫无主。因为我怎么样也想不到陈颖到底哪里能给Anne这么大的安全感。
第二天的天空灰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雨。
我今天一天也没去找Anne,可是却几次三番的看见她和陈颖聊天时的快乐。那是种单纯的由心而发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她笑的这么开心了,笑的这么不刻意不避讳的开心,自然得很。我突然明白了。陈颖最大的资本不是钱也不是权利而是有着平易近人的身份和最最普罗大众的内心。我一直用着高傲的姿态俯视着一个我自认为比我低下的人群,却没有注意到这种优越感给我自己带来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原来我一直在一厢情愿地给Anne物质上的满足,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真正渴望的是什么。我突然有些失落和惶恐:这么多年都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Noble,Anne今天又和我说起你了,你要快些想办法啊……”Lily又是昨天的那副嘴脸。
“你不说清楚怎么想办法?”我故作镇定的反问着,“今天你就给我讲清楚了吧。”
“我都说过了,作为Anne的朋友我不能说,”Lily阴阳怪调的答着,“你还是快些想办法的,毕竟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乱子了你说呢?”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窜了起来,募地卡住Lily的脖子。她被我吓得一时间慌了神,眼神里全都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只见她双手颤抖着举起,哽咽着掐住了我的手腕,努力的想要拔出去。我感受到她开始渐渐的窒息,可却依然风云不惊的望着她那张狰狞而又胀红着的脸,轻声问道:
“你说还是不说呢?”